雨水像是蘸饱了墨汁，浓稠地泼洒在城市的夜晚。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滑的沥青路上扭曲成一片片迷离而肮脏的色块，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没。靠近河堤的这片区域，路灯坏了好几盏，只剩下远处一盏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像一只濒死昆虫的复眼，徒劳地映照着雨丝和泥泞。
刘世友蹲在河堤旁的斜坡上，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雨衣的帽檐滴进脖颈，他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牢牢钉在面前这具苍白的躯体上。
女性，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失去了所有生命光泽的脸颊和脖颈上，如同缠绕的水草。最刺眼的，是她额头上那根红色的发带，即使在如此晦暗的光线下，那红色也依然鲜艳得妖异，系成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蝴蝶结，仿佛一个残酷的标签。
“死者李婉，二十六岁，宏图外贸公司的项目经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也就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副队长冯浩川撑着伞，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试图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凿出一条信息通道。他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破获案件的兴奋，只有沉重的阴霾。“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第三起了。”
刘世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点头。他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拨开死者额前几缕黏湿的发丝，近距离观察着那根发带。和之前两起一样，发带系得整齐而刻意，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仪式感。布料是常见的丝绸，但颜色和款式，与受害者A和B头上发现的，如出一辙。
“年龄相仿，职场女性，长发，戴发带，雨夜被害……”冯浩川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声音低沉下去，“头儿，连环杀手，没跑了。同样的标记，同样的作案环境。”
“证据。”刘世友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像是被雨水浸泡过。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勘查灯的照射下投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他环顾四周，现场被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层层包围，技术队的同事们在泥泞中小心翼翼地工作着，但大雨几乎冲刷掉了一切可能存在的脚印、轮胎印或其它痕迹。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清晨出来遛狗的老人，惊吓过度已被送去医院。这里太偏僻，是监控的盲区。
“法医中心的唐主任马上到。”冯浩川补充道，他了解刘世友的风格，没有确凿的物证，一切推测都是空中楼阁。“不过，根据前两起的经验，估计又是‘干干净净’。”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公务车顶着雨幕疾驰而至，一个急刹停在警戒线外。车门打开，先落地的是一双沾满泥点却依旧能看出质感的黑色短跟皮鞋。法医中心主任唐晓婷下了车，她没穿雨衣，只套了一件标准的白大褂，外面象征性地披了件一次性防水外套，身后跟着的助手赶紧为她撑起一把黑伞。
她面无表情，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冷冽地扫过整个现场，对迎上来的刘世友和冯浩川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尸体。她不需要寒暄，她的领域就在那里。
“围观人员退后三米！灯光，给我最准的垂直光，我要看细节！”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雨声。助手和周围的民警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行动起来，调整灯光角度，清理无关人员。
刘世友和冯浩川默契地退到一旁，让出空间。他们知道，在唐晓婷的“领域”里，最好的配合就是绝对服从和保持安静。
冯浩川看着在雨中一丝不苟工作的唐晓婷，低声对刘世友说：“头儿，太像了。作案手法、目标选择、甚至这种……仪式感。这背后肯定有一套完整的、扭曲的‘逻辑’。等唐主任初步结果出来，如果还是老样子，我们需要见见王教授了。”
刘世友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河面上那些被雨点打碎的灯光倒影，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冯浩川说的是谁——犯罪侧写师王思淼，那个总能透过迷雾，看透人心黑暗的女人。但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绷着，过早依赖心理侧写，有时会不自觉地被引导，忽略掉现场本身的声音。
“可以。”刘世友说，“但在拿到唐主任的初步报告和所有现场物证清单之前，不要让你的逻辑先飞起来。”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冯浩川咧咧嘴，想反驳说自己的推理并非空穴来风，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刘世友的谨慎，是拴住他天马行空想象力那根最可靠的缰绳。
就在这时，蹲在尸体旁的唐晓婷突然毫无征兆地“咦”了一声，声音很轻，但在专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凑近死者的口鼻部位，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弄着湿漉的头发，然后是脖颈。
“刘队。”她抬起头，勘查灯的冷光在她眼镜片上反射出两点寒星，眼神锐利地投向刘世友。
刘世友立刻快步上前，冯浩川也紧随其后。
所有灯光瞬间聚焦在唐晓婷镊子所指的地方——在死者耳后，湿发掩盖的发际线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毛孔无异，但仔细看却能分辨出的暗红色针孔。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但那冰冷的寒意，仿佛正顺着这个小小的、之前案件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针孔，无声地注入到在场每个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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