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但我想说的是,建筑,从来就不只是技术。”林初夏切换下一张照片,是工人们在遮阳棚下休息的场景,“建筑是关于人的。是关于那些在烈日下绑扎钢筋的工人,是关于那些在深夜里浇筑混凝土的师傅,是关于那些要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些建筑的家庭。”
她调出数据图表:“是的,我们的进度比宏远慢,我们的成本比宏远高,我们的技术路线看起来更‘笨’。但我们每延误一天,都确保工人得到了充分休息;我们每增加一笔成本,都投入到了质量和安全上。”
会场安静下来。
“工业化和智能化很重要,但在这之前,我们可能要先回答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建造?”林初夏环视全场,“是为了创造纪录?是为了展示技术?还是为了——让人生活得更好?”
她展示出生态科技园的设计图:“在这个项目里,我们追求的不仅是速度,更是温度;不仅是效率,更是品质;不仅是现在,更是未来。”
发言结束,掌声不如周宏志的热烈,但更加持久。很多人陷入了沉思。
茶歇时,几位老专家主动找到林初夏。
“小林啊,你今天的发言,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说,“三十年前,也有一个年轻人,在行业大会上说,建筑不能只求快,要求好。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林初夏心中一颤。
“他当年不被理解,很多人说他太理想主义。”老教授感慨,“但今天,看到你站在这里,说着类似的话,我觉得...有些东西,可能真的会传承下去。”
传承。这个词让林初夏眼眶发热。
不远处,周宏志正被一群人围着。他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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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会结束后,林初夏没有立即离开。她在会议中心外的花园里散步,整理着思绪。
“林董事长。”周宏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看到周宏志独自一人走来,没有随从。
“周董。”
“今天的发言很精彩。”周宏志与她并肩而行,“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在现实的压力下,理想能坚持多久?”
“那要看理想的根基有多深。”
“根基?”周宏志笑了,“林董,你做过企业,应该知道企业的根基是什么——是利润,是现金流,是市场占有率。没有这些,再深的理想也只是空中楼阁。”
“所以宏远的选择才是对的?”
“不是对错,是合适。”周宏志停下脚步,“林初夏,我很欣赏你,欣赏华建。但商场如战场,光有理想是不够的。宏远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不是因为我们理想最高,而是因为我们最懂如何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华建现在走的这条路,太难了。质量、安全、工人福利...这些都很重要,但每增加一项,成本就增加一分,竞争力就下降一分。到最后,可能项目做得很好,但公司活不下去。”
这话很刺耳,但很真实。林初夏沉默着。
“我还是那句话,宏远的大门为你敞开。”周宏志看着她,“你来做技术总监,负责所有创新项目。华建可以成为宏远的创新研发中心,专注做高精尖。这样,你的理想可以实现,公司的发展也有保障。”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专注研发,不用操心经营,不用面对资金压力...这正是很多技术型创业者的梦想归宿。
但林初夏摇头了:“谢谢周董。但华建不仅是我的公司,也是我父亲的遗产,更是所有员工的希望。我不能把它变成任何人的附属。”
“即使这样可能让它破产?”
“即使这样可能让它破产。”林初夏平静地说,“但至少,它是站着死的。”
周宏志看了她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比你父亲还固执。”
“因为我们相信的东西,值得固执。”
两人在暮色中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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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林初夏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工地。
夜班已经开始了。在“筑智”系统的调度下,工地秩序井然。混凝土泵车正在浇筑,振捣棒的嗡嗡声在夜空中回响;电焊工在高空作业,蓝色的电弧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她走到刚刚浇筑完的混凝土基础旁,手放在还温热的混凝土表面。能感受到材料在硬化过程中释放的热量,能想象钢筋在混凝土中的拥抱,能预见这个基础未来将承载的重量。
手机震动,是“筑智”系统发来的日报:今日完成钢结构安装十二榀,混凝土浇筑八百方,无安全事故发生,进度完成率百分之九十八。
百分之九十八,这是系统上线以来的最高值。
林初夏看着那些数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他们坚持的意义——不是在会议上赢得掌声,不是在竞争中赢得胜利,而是在每一天、每一刻,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把每一根钢筋绑扎到位,把每一方混凝土浇筑密实,把每一个工人的安全放在心上。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近处的工地机器轰鸣。在这片光与声的交响中,建筑正在生长,不是最快的,但是最稳的;不是最炫的,但是最真的。
她想起周宏志的问题:理想能坚持多久?
现在,她有了答案:能坚持到每一根钢筋锈蚀,能坚持到每一方混凝土开裂,能坚持到这座建筑完成它的使命,能坚持到所有为之付出的人,回望这段岁月时,眼中还有光。
因为理想不是空中楼阁,是深埋在地下的基础,是融入混凝土的钢筋,是支撑起建筑也支撑起人心的力量。
夜色渐深,工地的灯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星河。
在这片星河中,华建的工地在静静运转。不快,但稳;不张扬,但坚定。
因为他们的熔炉,不是炼钢的高炉,不是浇筑的模板,而是这片土地,这个时代,这群人心中共同燃烧的信念之火。
而在这火焰中淬炼出来的,不仅是建筑,还有一段值得被铭记的岁月,一群值得被尊敬的人,一个值得被坚守的理想。
五月将尽,夏天正盛。
而他们的建筑,将在酷暑中继续生长,向着秋天,向着收获,向着那个关于品质与坚守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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