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哀婉、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旋律,又一次流淌出来,与官道旁初次听闻时并无二致,但在这片埋葬了无数战争的古战场上响起,却仿佛拥有了不同的质感。歌声不再仅仅飘荡在空气中,似乎也沉入了脚下厚重的土地,与那层层叠叠的死亡印记产生了某种共鸣。它不像是在驱逐或镇压,更像是一种低语,一种倾听,一种跨越漫长时光的抚慰。
薇奥菈静静地坐在一旁,闭上眼睛,将感知延伸出去。她“感觉”到,旷野上那种无形的、沉重的苍凉与悲怆,并没有因为歌声而消失,反而在旋律的引导下,缓缓地流动、舒展开来,不再那么紧绷和压迫。一些原本仿佛潜藏在风中、草间的细微“杂质”——那可能是无数亡魂残留的怨念、不甘或仅仅是对尘世的最后一点眷恋——也在歌声中逐渐平息、淡化,如同被熨平的涟漪,融入了更广阔的宁静之中。一种深沉的、包容一切的悲哀与平和,随着歌声弥漫开来,笼罩了这片星光下的旷野。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渐息。余韵仿佛还缠绕在风与草叶之间。薇奥菈睁开眼,看着瑟维斯在星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无比挺直的背影。那个总是平静、淡漠、仿佛对一切无动于衷的红发女子,此刻周身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疲惫。
“这样做,”薇奥菈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真的有意义吗?他们……早已消逝,无人记得。”
瑟维斯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望着旷野深处,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沙哑:“命运注定绝大多数生命被遗忘。史书只记载王侯将相,记述兴衰成败,不会为每一个倒在这里的士卒、每一个因此流离失所的妇人孩童留下名字。时光的流沙会掩埋一切具体的存在痕迹。”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气,或者说,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重量。
“但是,”她继续说道,语气里第一次透出一丝近乎执拗的微弱力量,“我记录。我收集这些他们曾紧握、佩戴、触碰过的‘无关紧要’之物。我吟唱安魂之曲,安抚那些或许早已散尽、却仍在此地留下‘回响’的魂灵。至少在我漫长的、被诅咒的行走中,在我这不断收集、不断记忆的载体里,他们曾作为一个具体的、有其悲喜牵挂的‘存在’而被确认过。他们的终局或许无法改变,他们的姓名早已湮灭,但‘存在’本身,对抗被彻底抹消、归于绝对虚无的命运——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微弱的反抗。也是我……对抗那笼罩一切、冰冷绝对的命运之网,所能保留的最后一点……人的温度。”
薇奥菈怔住了。她看着瑟维斯在黯淡星光下的侧影,那完美而淡漠的轮廓,此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巨大的悲伤所浸透。那不是对单一事件的悲哀,而是对一种永恒境遇的承受。知晓一切终局,见证无数存在被抹去,却只能以这种方式,像一个固执的守墓人,收集着注定风化逝去的墓碑碎片,以此证明墓穴并非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瑟维斯“冷血”、“旁观”的判断,是多么的肤浅和自以为是。那不是冷漠,那是被无尽的“知晓”与“无力”反复灼烧、冷却后,凝结成的最后姿态。是一种在永恒诅咒下,依然挣扎着保留一丝意义、一丝温度的、近乎悲壮的努力。
她自己的孤独,源于失去故园和流落异乡。而瑟维斯的孤独,却源于被囚禁在命运的全知视角中,永无止境地目睹“存在”如何一步步走向既定的“虚无”,并试图用微薄之力对抗这种绝对的消逝。两者的重量,或许难以比较,但在本质上,都是被抛入某种巨大、无可抗拒的境遇中的,深刻而持久的孤寂。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缝隙中漏下些许,给瑟维斯的红发镀上了一层极淡的、冰冷的银边,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仿佛永恒深邃、此刻却似乎泛起一丝极微弱涟漪的“星河”。两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背负着不同形态却同样沉重枷锁的存在,在这片埋葬了无数无名者的古战场上,在安魂曲最后的余韵和星光月华交织的寂静里,第一次,跨越了理念的差异与行为的隔阂,在灵魂的某个深处,产生了无声的、微妙的共鸣。
风依旧吹过旷野,带着亘古的凉意。但薇奥菈忽然觉得,这风中呜咽的,或许不仅仅是亡魂的残响,也有眼前这位红发观测者,在无尽时光里,独自吟唱安魂曲时,那无人听见的、永恒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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