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屑如雪,落地无声。
林晚看着那堆破碎的白色,心里那片冰原,仿佛也随着这决绝的动作,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随即又被更厚重的寒意封冻。
她不需要离开了。或者说,她无处可去。河湾村这片泥沼,早已与她血肉相连,强行剥离,只会留下更狰狞的伤口。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堆纸屑,也不再看门槛上那个静默的孩子,径直走向灶台,开始生火,准备一天中唯一像样的一餐。动作机械,眼神空茫。
日子重新滑入那种令人窒息的轨道。上课,挖野菜,应对偶尔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然后回到这间冰冷的宿舍,与那个同样冰冷的孩子,共享一片屋檐下的死寂。
冬至变得更加沉默,甚至不再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固执的、与整个世界对抗的沉寂。林晚有时会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难以捕捉的悸动,但那悸动很快便会被更深的疲惫和麻木淹没。
他们之间,那层由真相和猜疑筑起的高墙,已然坚不可摧。
这天,林晚带着冬至去更远的山坳里挖野菜。那里的土地更贫瘠,野菜也长得稀稀拉拉。日头偏西时,她才直起酸痛的腰,准备往回走。
就在她牵着冬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时,前方拐弯处,突然转出来一个人。
不是村民。
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却没有领章帽徽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佝偻和疲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眼神浑浊,像是蒙着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尘。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宋清朗!
那个据说已经入狱的宋清朗!
他怎么会在这里?!越狱?还是……
宋清朗也看到了他们。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死寂的漠然,随即,缓缓下移,落在了被她牵着的、那个黑沉沉眼睛的孩子身上。
那一刻,他浑浊的眼睛里,像是投入了一块石子,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恐惧,悔恨,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本就憔悴的脸,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像是破锣,“你这个……孽种……你怎么还活着?!”
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猛地后退两步,手指颤抖地指向冬至,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苏晓梅那个蠢货!她明明说……明明说已经把你……和你那个该死的妈……一起……”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冬至动了。
在宋清朗那充满恶毒和疯狂的注视下,在那些未尽却含义分明的话语中,那个一直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孩子,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不再是沉寂,不再是麻木,而是燃起了两簇冰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火焰!
他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那样死死地、用一种近乎刻骨的仇恨,盯着宋清朗!
那眼神,不像一个孩子。
像一头被唤醒的、蛰伏已久的凶兽!
宋清朗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那疯狂的气焰竟被硬生生压下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源自心底的寒意。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看什么看!小野种!再看老子……”
他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因为林晚动了。
在宋清朗出现的那一刻,在他说出那些话的那一刻,林晚体内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轰然苏醒!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
是一种更加原始的、冰冷的杀意!
她松开牵着冬至的手,一步步,朝着宋清朗走了过去。脚步很稳,眼神却比这山间的寒风更刺骨。
“你刚才说,”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苏晓梅把谁……和谁……一起怎么了?”
宋清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冰冷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后退,嘴上却不肯服软:“关……关你屁事!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宋清屿玩烂的……”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宋清朗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林晚,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林晚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掌,眼神依旧冰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我问你,苏晓梅,把谁和谁,一起,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地狱审判官般的压力。
宋清朗看着她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看着她身后那个用同样冰冷仇恨眼神盯着自己的小崽子,再看看这荒无人烟的山坳,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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