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二年正月的最后一场雪，落在山东兖州府的麦地里，像给青苗盖了层薄薄的棉絮。老农王老实披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蹲在田埂上数着自家的麦苗 —— 去年秋天涝了半个月，冬小麦冻死了三成，他正愁开春凑不齐给官府的税粮，村口忽然传来里正敲锣的声音。
都到打谷场去！都到打谷场去！宫里传旨了！ 里正的嗓子喊得嘶哑，冻红的手里举着张黄纸，纸角被风吹得哗哗响。王老实心里一紧，以为又是要加派徭役，拍了拍裤腿上的雪，磨磨蹭蹭地往场院挪，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咯吱作响。
场院里已经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裹着厚厚的棉衣，缩着脖子踮脚张望。县太爷亲自捧着黄纸站在石碾上，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山东、河南两省，近年灾荒频发，百姓困苦。朕心不忍，特免明年税粮三成，以纾民困......
免三成？ 王老实的耳朵嗡地一响，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旁边的二柱子猛地跳起来：太爷，您再说一遍！免多少？
县太爷提高了声音，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免三成税粮！
场院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有人把手里的锄头扔向空中，有人抱着孩子转圈，还有的老太太抹着眼泪给北京的方向磕头。王老实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 这不是梦！他家十亩地，往年要缴三石税粮，明年只要两石一，省下的九斗，够老伴和小孙子吃三个月。
陛下真是体恤咱们啊！ 王老实 一声跪在雪地里，对着北方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雪沫子混着泥土粘在脸上，他却觉得比喝了蜜还甜。周围的百姓跟着跪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在白雪覆盖的场院里此起彼伏，像长出了一片感恩的庄稼。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官道往南飞。河南开封府的粮商们正在算账，听说要免三成税粮，都忙着调低粮价 —— 往年开春粮价必涨，因为百姓要卖粮缴税，今年税粮少了，谁还会贱卖口粮？
这税一免，百姓手里的粮食就能留住了。 最大的粮商周老板对伙计说，把仓库里的陈米低价处理了，开春收新粮时，咱们也少赚点，让百姓喘口气。 他知道，百姓手里有钱，才能买他的绸缎茶叶，这生意才能长久。
开封府的知府也动了起来。他让人把免粮的告示贴在城墙的每个角落，还派衙役下乡宣讲，生怕有百姓不知道这恩典。陛下说了，要让百姓喘口气。 他对主簿说，今年的徭役也减半，让百姓好好春耕，别再像去年那样，地里的活计没干完就被拉去修河堤。
朱翊钧在御书房收到骆思恭送来的密报时，正看着山东、河南的灾荒地图。密报上详细写着各地百姓的反应：兖州府百姓沿街叩拜 开封府粮价骤降 南阳府灾民返乡春耕，最后还附了句 小儿歌谣：万历爷，免粮税，百姓笑，粮满仓。
这比收到十万两银子还让人高兴。 朱翊钧把密报递给小李子，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他想起三年前刚亲政时，山东巡抚奏报 赤地千里，易子而食，那时国库空虚，只能拨出少量赈灾粮，根本无济于事。如今太仓有了四百万两存银，终于有底气让百姓喘口气了。
小李子捧着密报，看着上面 百姓欢腾 的字眼，忍不住说：陛下，以前张居正大人在时，总说 藏富于国 ，现在看来，还是 藏富于民 好。
都好， 朱翊钧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树，但国是家的国，民是国的民。国库有钱，是为了能在百姓难时帮一把；百姓有钱，国家才能真正安稳。 他想起《论语》里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的句子，以前只当是书呆子的空谈，如今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 民富才能国强，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他让人把山东、河南的税粮账簿取来，上面记录着近十年的税赋：万历十九年山东税粮一百万石，河南八十万石；去年因为灾荒，两省共欠缴三十万石。免三成，就是山东免三十万，河南免二十四万。 朱翊钧在账册上画了个红圈，这点银子，国库出得起。
王国光听说此事，特意来御书房奏请：陛下，不如把免粮的范围扩大到全国？
不可。 朱翊钧摇摇头，江南富庶，税粮不能减；陕西、山西刚平定边患，需要军饷支撑。山东、河南灾荒最重，先从这里开始，以后国库再充裕些，再慢慢惠及更多地方。 他知道，治国不能急功近利，恩威并施才能长久。
消息传到内阁，张四维正在撰写《万历新政总结》。看到皇帝免粮的旨意，他在 藏富于民 四个字旁边画了波浪线：陛下这步棋，比单纯充盈国库更高明。 百姓得了实惠，才会真心拥护朝廷，以后推行新政，阻力也会小得多。
申时行也深有感触：当年世宗皇帝搜刮民财，国库虽丰，却民怨沸腾。如今陛下反其道而行，看似少收了税，实则赢了民心 —— 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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