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最后一场雪落得缠绵,像扯不断的棉絮,把毓庆宫的琉璃瓦盖得严严实实。朱翊钧坐在暖阁的炭盆旁,手里捏着一份来自陕西的奏报,羊皮纸的封皮被炭火熏得发脆,边角卷成了波浪形。案上的青瓷碗里,碧螺春的茶叶沉在碗底,像一群蛰伏的鱼。
“万岁爷,陕西的奏报有什么不妥吗?” 小李子踮着脚进来添炭,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份被翻得卷边的奏报。这几日朱翊钧几乎片刻不离地盯着它,时而蹙眉,时而冷笑,看得他心里发毛。
朱翊钧没抬头,指尖在 “百姓安堵”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巡抚崔镛的字迹向来浑厚,墨色如漆,可这 “安堵” 二字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 墨色比其他字浅了三分,笔画也显得拘谨,像是后补上去的,与通篇的洒脱格格不入。
“安堵……” 他低声念着,舌尖尝到一丝苦涩。这两个字他认得,《史记》里写 “诸吕已除,天下安堵”,是说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动乱。可陕西的雪灾明明 “易子而食”,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 “安堵” 了?
炭盆里的银丝炭 “噼啪” 爆开,火星溅在青砖上,瞬间熄灭。朱翊钧突然想起宣府花名册上被涂改的 “王二狗”,想起江南田契上被划掉的 “周老汉”,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似乎都藏在这些笔墨的缝隙里。
“小李子,” 他突然合上奏报,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去把骆思恭叫来。”
小李子的手一抖,炭铲差点掉进盆里:“万…… 万岁爷,现在?” 天刚擦黑,雪又下得紧,这个时候召骆思恭,准没好事。
“现在。” 朱翊钧的语气不容置疑,指尖在奏报上敲出轻响,“让他从速,带上最好的人手。”
一个时辰后,骆思恭的身影出现在暖阁的阴影里。他刚从城外的密点赶来,蓑衣上还挂着冰碴,单膝跪地时,膝盖压碎了地上的积雪,发出 “咯吱” 的轻响。
“属下参见万岁爷。”
“起来。” 朱翊钧把奏报推到他面前,“陕西的事,你怎么看?”
骆思恭翻看奏报的动作极快,指尖在 “安堵” 二字上一顿,抬头时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属下斗胆,这字有问题。”
“不止字有问题。” 朱翊钧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漫天飞雪,“张居正追加的三十万两赈银,说是‘已到’,可这‘已到’,到了谁的手里?”
他转身,目光如炬:“我要你亲自去一趟陕西,查清楚这笔银子的去向。是真的‘百姓安堵’,还是有人在欺上瞒下。”
骆思恭的眉头紧锁:“陕西是张居正的地盘,巡抚崔镛更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属下若大张旗鼓地查,怕是……”
“不用大张旗鼓。” 朱翊钧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铜符,上面刻着半个虎头,“持此符去陕西安插的暗线,他们会给你接应。记住,要活口,要账本,要让那些贪墨赈银的人,无所遁形。”
铜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太祖爷设立的锦衣卫密探信物,连张居正都未必认得全。骆思恭接过符,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属下遵命!定不辱使命!”
“去吧,” 朱翊钧挥挥手,“雪停之前出发,别让人察觉。”
骆思恭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暖阁里又恢复了寂静。朱翊钧重新拿起那份奏报,对着烛光举起,“安堵” 二字的墨迹在光线下透出淡淡的水痕,像未干的泪痕。他突然想起崔镛奏报里的另一句话:“赈银发放,百姓皆呼万岁。”
万岁…… 那些连糠麸都吃不上的百姓,哪来的力气呼万岁?
接下来的几日,朱翊钧像往常一样上经筵、批奏折,甚至跟着冯保去御花园放了一次风筝。只是那只绘着 “龙凤呈祥” 的风筝总也飞不高,线轴转不了几圈就往下坠,惹得冯保一个劲地念叨 “风向不对”。
“许是风筝太重了。” 朱翊钧望着那只挣扎的风筝,突然说。龙袍上的金线、凤冠上的珍珠,加起来确实不轻。
冯保的脸色僵了一下,讪讪地说:“万岁爷说笑了,是奴才手艺不精。”
朱翊钧没接话,心里却在盘算着陕西的雪。骆思恭出发时带了十个人,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可陕西的雪比京城还大,山路早就被封死,他们能不能顺利潜入,还是个未知数。
第七日傍晚,小李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手里攥着个油布包:“万岁爷,骆…… 骆指挥的人回来了!”
朱翊钧正在临摹《兰亭序》,笔尖的墨滴在 “之” 字上晕开,像个小小的污点。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砚台,墨汁溅在明黄的袍角上,留下漆黑的痕迹。
“人呢?”
“在…… 在后院柴房,伤得不轻。” 小李子的声音发颤。
朱翊钧跟着他往后院跑,棉鞋踩在积雪里,发出 “咯吱” 的声响。柴房里弥漫着血腥和药草的气味,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汉子躺在草堆上,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正是骆思恭的副手赵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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