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余寒还未被春风彻底吹散,江南小城的晨雾便裹着料峭之意,沉在青石巷的每一道褶皱里。巷深处的“济仁堂”刚卸下木门后的顶门杠,药香就顺着门缝漫了出来,混着巷口早点摊飘来的炊饼香气,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晕开一片烟火气。
苏清越坐在后院的青石板上,身前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青石药碾子,碾槽里铺着刚晒好的紫苏叶,叶缘还带着清晨露水晒干后的微涩。她眼上蒙着一方浅青色的细麻布带,布带是用陈年的粗麻浆过,质地挺括却不磨皮肤,边角被她用银线细细滚了边,既防磨损,又能在行走时反射微光,提醒旁人避让。这是师父临终前为她缝制的,如今布带已泛出淡淡的药黄,银线也磨得有些发暗,却依旧干净平整。
她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碾轮上,指腹贴着冰凉的青石,感受着紫苏叶在碾槽中被碾碎的细微触感。指尖划过叶片的纹路,像在触摸某种隐秘的符咒——这是她辨识药材的法子。眼盲之后,师父便教她用触觉记药:甘草的纤维粗而韧,掐开有蜜甜的汁水;当归的断面呈棕褐色,纹理像老树皮般交错;而这紫苏叶,碾碎时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指尖能触到绒毛被压平的柔软。
“吱呀”一声,前院的木门被推开,带着急促的喘息声和孩童的咳嗽声。苏清越停下手中的动作,碾轮还微微泛着惯性的轻响,她侧耳细听,脚步声是布底鞋踩在潮湿青石板上的闷响,带着妇人特有的慌乱节奏,身后跟着的小脚步则虚浮无力,每走一步都伴着一阵压抑的咳嗽,像被风吹得将要熄灭的烛火。
“苏姑娘,苏姑娘在吗?”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人还没进后院,声音就先撞在了院墙上,“我家囡囡咳了一整夜,脸都咳红了,城里的老大夫都出诊了,您快救救她!”
苏清越缓缓起身,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药渣,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不用看也知道,妇人此刻定是抱着孩子急得团团转,鬓发散乱,裙摆上还沾着巷口的泥点——这几日连下小雨,青石巷的低洼处积着水,慌不择路的人最容易沾到。
“莫急。”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后院那口老井的水,不起一丝波澜,“将孩子放在前院的藤椅上吧,那里铺着厚棉垫,暖和些。”她迈步向前院走,盲杖是师父用老枣木做的,杖头包着铜皮,叩击地面时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药筐和石阶。这济仁堂的每一寸土地她都烂熟于心,从后院到前院的十七步路,她闭着眼也能走出丝毫不差的直线。
刚走到前院,就听见孩子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气都喘不上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苏清越俯身,先伸手探向妇人的手臂——妇人的手冰凉,掌心全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抱着孩子而泛白。她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背:“放宽心,孩子气息虽弱,但脉象还稳,先让我听听。”
她走到藤椅旁,先侧耳贴近孩子的胸口,听那微弱的呼吸声。咳嗽声停下的间隙,能听见气管里“呼噜呼噜”的痰鸣,像有细小的水泡在破裂。接着她伸手,指尖先触到孩子的额头,温热的触感带着轻微的发烫,再往下移,掠过孩子细瘦的脖颈,停在手腕处的脉搏上。她的指尖薄而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急促却有力,像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顽强的生机。
“孩子多大了?”她一边诊脉,一边轻声问。
“刚满三岁。”妇人连忙回答,“昨天傍晚带她去巷口看卖糖画,吹了会儿风,回来就开始咳,夜里越咳越重,还说嗓子疼,水都喝不下。”
苏清越点点头,指尖在孩子的咽喉处轻轻按压了一下,孩子立刻疼得瑟缩了一下,又引发一阵咳嗽。她收回手,起身走向药柜——那药柜是师父传下来的,酸枝木做的柜体,分了一百二十八个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用朱砂写的药名,她闭着眼也能准确找到对应的位置。她的手指在柜门上滑过,触感从光滑的木面到抽屉的铜环,最终停在标着“荆芥”的抽屉前。
“风邪入肺,未及里证。”她一边拉开抽屉,用铜勺舀出药材,一边说道,“孩子体质偏热,又受了风寒,寒热相搏才生了痰。我给你开个方子,荆芥、防风散表寒,杏仁、桔梗宣肺止咳,再加点甘草调和药性,三剂煎服,每日一剂,早晚各一次,煎药时记得加两颗红枣,去去药味,孩子也容易喝。”
她取来黄麻纸,将药材按比例分好,用细麻绳捆成三小包。每一包都捆得整齐紧实,药渣不会漏出来,这是师父教她的规矩——医者不仅要医术好,做事也要细致,让病人看着放心。妇人接过药包,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枚用线串着的铜钱,她数了数,又添了两枚碎银,硬要塞给苏清越:“苏姑娘,这钱您一定收下,上次我家汉子跌打损伤,也是您给治好的,您的恩情我们记着。”
苏清越推辞了几句,见妇人坚持,便只取了几枚铜钱:“药钱够了,这些碎银你拿回去给孩子买些蜜饯,服药后嘴里发苦,吃点甜的能舒服些。”她将铜钱放在柜台的铜盒里,听见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孩子的咳嗽声也弱了些,想来是心里踏实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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