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乾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指尖都抬不起来。金针渡厄时那冰火交织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却奇异地与一种新生的暖意交织,像寒冬里泡进灵脉井的温水,疲惫与安心在体内反复拉扯,最终将他拖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没有三百年岁月里那些纷乱的梦 —— 没有中原王府梨树下阿澈的笑声,没有母亲临终时冰凉的手指,也没有月苗寨瘴林谷里泛着毒光的铁线蛇。只有一片朦胧的暖光,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连呼吸都变得平缓悠长,仿佛要将三百年积攒的孤独与疲惫,都在这一觉里消融。
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竹楼的穹顶。青竹编织的纹路清晰可见,缝隙间还嵌着几片干枯的血藤叶 —— 那是月苗寨竹楼的防潮习俗,血藤叶晒干后能吸潮气,还能驱避藏在竹缝里的小虫。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不是客舍竹楼里的气息,却让他莫名安心。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柔软的皮毛。低头看去,身下是一张铺得厚实的矮榻,榻面铺着雪蛊兽的皮毛,毛色雪白,泛着柔和的光泽,边缘用银线绣着细小的蛊蝶纹 —— 这是月苗寨圣女专属的纹样,之前在云岫的巫袍上见过。身上盖着一件淡紫色的披风,布料是云丝草混着麻线织的,触手微凉,却带着一丝残留的体温,正是那股冷香的来源。
“这是…… 云岫的披风?” 乾珘心中微动,指尖轻轻摩挲着披风的布料。云丝草的纤维细密,织得极为紧实,边缘还缝着一圈细小的银铃,只是此刻铃铛被布条缠着,显然是怕响动惊扰他。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竹楼内点着一盏青铜油灯,灯座是用整块黑石雕琢的,刻着 “守夜” 蛊纹,灯芯是火蚕丝做的,燃烧时没有烟,只发出柔和的昏黄光芒,将房间里的景象照得朦胧而温暖。
油灯旁的竹桌前,纳兰云岫正坐着调配药材。她依旧穿着那身淡紫色的巫袍,袍角绣着冰翼蚕的纹样,银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手中握着一个黑陶药臼,臼身刻着繁复的 “捣药纹”,是月苗寨巫医传下来的旧物,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药杵在臼中轻轻转动,将里面的草药捣成粉末,发出 “沙沙” 的轻响,在安静的竹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乾珘撑着手臂起身,才发现身体虽然还有些乏力,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滞涩感。经脉里仿佛流淌着一股温润的气流,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游走,之前因异种气息冲突造成的隐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些细微的、肉眼看不见的毒瘴之气,一靠近身体,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开 —— 这是金针渡厄后,冰翼蚕与清灵蛊在他体内留下的护体之力。
“醒了?” 云岫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捣着药,语气平淡无波,像山溪里的流水,没有丝毫起伏,“桌上有清水和米粥,自行取用。”
乾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竹桌旁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陶壶和一碗米粥。陶壶是月苗寨特有的黑陶,壶身上刻着 “储水” 二字,壶口用软木塞封着,还带着一丝温热。旁边的陶碗里,米粥冒着淡淡的热气,米粒是月苗寨特有的香糯米,颗粒饱满,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没有加任何佐料,却散发着浓郁的谷物清香。
他确实感到饥渴难耐,三百年的岁月里,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一碗普通的米粥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他起身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到小几旁坐下,先拿起陶壶,倒了一杯清水。水是灵脉井水,带着一丝甘甜,入口后瞬间驱散了喉咙的干涩。
然后,他端起米粥,用竹勺舀了一口。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香糯米特有的绵软,没有盐,没有糖,却比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甘甜。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便将一碗米粥见了底,连碗底的米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放下陶碗,乾珘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云岫的背影。她依旧在捣药,药杵转动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例行公事。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竹墙上,像一幅静止的剪影,清冷而孤寂。
“多谢圣女救命之恩。” 乾珘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这不仅仅是感谢她治好自己的身体,更是感谢她让自己窥见了她内心深处的孤独,让他在三百年的漂泊后,终于找到了一丝共鸣。
云岫捣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药杵停在药臼中,几秒钟后才继续转动。她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王爷付了代价,我尽了本职,两不相欠。”
乾珘微微一怔。付了代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脊背,那里曾经是冰翼蚕钻入的地方,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却仿佛还残留着那极致的冰冷。是指他承受的那些非人的痛苦吗?还是指他将性命全然托付给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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