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半山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壁炉上方两盏暖黄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室冷清。这栋房子总是这样,即便装修得再如何奢华精致,也永远缺少一种名为“家”的烟火气。
但今晚,有些不同。
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正顽强地从厨房的方向弥漫过来,悄然入侵着这片冰冷的空间。是清淡的松茸鸡汤,混合着清蒸海鲜的鲜甜,还有某种蔬菜被热油激发出的自然清香。
陆廷渊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掠过空荡的客厅,最终定格在厨房门口那片流淌出的光亮上。空气中浮动的食物香气,与他记忆中这栋房子惯有的、冷冽的香氛或是彻底的虚无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他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佣人悄无声息地上前接过,又无声退下。他松了松领带,朝着餐厅走去。
餐厅里,水晶吊灯没有打开,只亮着长桌上摆放的一对精致银质烛台。跳跃的烛光将餐桌中央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映照得愈发皎洁,也给铺着亚麻桌布的长桌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边。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餐具,锃亮的银器在烛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与食物的暖香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而林清歌,就站在餐桌旁,正将一小碟焯拌的翡翠芦笋轻轻放在他的主位前。
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下身是同样质地的长裙,将她微隆的小腹巧妙地遮掩了几分,只透出一种沉静的、属于母性的圆润轮廓。暖黄的烛光柔和了她过于苍白的脸色,甚至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了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这一幕,太过平和,太过……正常。
正常得让陆廷渊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他记忆中的林清歌,在他面前总是拘谨的,怯懦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尽可能地将自己缩在角落,减少存在感。她从未如此……像一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布置餐桌,准备晚餐,在烛光下等待他的归来。
是因为音乐节那场意外的“风光”?还是因为……那个他刻意忽略的孩子?
网络上关于“神秘和音女神”的沸沸扬扬,他略有耳闻。苏雨晴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控诉林清歌是蓄意让她难堪,他当时只觉得烦躁,并未全然相信,但也并未深究。此刻,看着烛光下她平静得近乎异常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小的疑虑,像水底的暗礁,悄然浮上心头。
但他没有开口。长久以来身处高位养成的习惯,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她“替身”身份的固有认知,让他压制住了这丝探究的冲动。或许,这只是她新一轮试图引起他注意的、更为迂回的手段。他漠然地在主位坐下,银质的烛台在他挺直的鼻梁旁投下晃动的阴影。
林清歌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审视,或者说,她已不再在意。她为他盛了一碗汤,动作轻柔地放在他面前,汤色清亮,几颗金色的松茸沉在碗底,香气扑鼻。然后,她才在自己位子上坐下。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开始。
只有银匙偶尔触碰碗沿的细微声响,以及烛芯噼啪的轻爆。
陆廷渊沉默地进食。不得不承认,这桌菜做得极好。芦笋脆嫩,火候恰到好处;清蒸的海鲈鱼肉质鲜甜,仅以葱丝姜丝和蒸鱼豉油调味,最大程度保留了原味;那盅松茸鸡汤更是鲜美醇厚,显然是花了时间慢炖出来的。这和他认知中那个唯唯诺诺、似乎一无是处的女人,又形成了一个矛盾。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她吃得很少,只是用汤匙小口地喝着汤,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疏离。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她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坚硬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得触碰不到。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比以往的怯懦或隐忍,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他注意到她握着汤匙的手指,纤细而苍白,指节处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在紧张?还是在压抑着什么?
“你……”他放下筷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清歌也轻轻放下了汤匙。
她抬起头,看向他。
那一刻,陆廷渊心头猛地一跳。
她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温顺、怯懦,甚至不是音乐节那晚短暂的、带着恨意的光芒。此刻,她的眼眸像两潭深秋的寒泉,平静无波,清澈见底,却冰冷得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万念俱灰后的死寂与漠然。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期待,没有爱恋,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丝属于活人的波澜都找不到。
他所有到了嘴边的话,无论是质问、警告,还是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于网络舆论和孩子去向的探究,都被这双眼睛硬生生地冻结,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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