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承认了阳城技术的先进(范铸法是青铜器成型的核心技术),又点出了自己方法可能的特点(矿石成分不同,冶炼的是初步产品),并将自己的位置放在了基础原料提供者和初级探索者的角色上,不直接挑战阳城的权威。
老者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个年轻部落巫的见识和谈吐,远超他的预期。不仅懂得冶炼,对铸造似乎也有了解,而且言辞谦逊,分寸得当。
“哦?你还懂得金性调配,懂得范铸?” 老者追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敢言懂。” 陈远立刻否认,“只是见王器宏伟,推想其成之不易,必有其深奥道理。我曾尝试熔炼不同色泽之石,发现所得之金,软硬略有差异,故而猜测,或可调配,以适不同之用。至于范铸,仅闻其名,未见其形,不敢妄言。”
他巧妙地将一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包装成基于观察的合理推测,既展示了能力,又避免了“妖异”之嫌。
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这时,侍立在老者另一侧的一位穿着华丽巫袍、面容枯槁的老巫祝,忽然阴恻恻地开口:“尊上,吉金冶炼,乃通神之术,关乎国运。此子来历不明,其所言之法,闻所未闻。是否当先献祭于鼎,以卜吉凶,再定行止?”
献祭于鼎?卜吉凶?
陈远心中一凛。这是要把他当成祭品,还是用占卜来决定他的命运?他瞬间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
端坐的老者尚未表态,姒岷有些急了,他好不容易找到可能立功的机会,岂容被巫祝以虚无缥缈的占卜搅黄?他连忙上前半步,躬身道:“太宰,远巫虽来自远方,但其救治我部伤患,指引避洪,确有其能。其炼金之法,姒岷亲眼所见,金石熔融,绝非虚妄!若因其法新奇而疑之,岂不断绝王师利器之源?”
太宰!陈远心中一震,原来这位老者是夏朝的太宰,相当于后世的宰相,位高权重!
太宰目光扫过姒岷,又看了看那进言的巫祝,最后落在陈远身上,沉吟不语。显然,他也在权衡。
一方面,新的冶炼技术可能带来的利益巨大;另一方面,维护传统和稳定同样重要。
陈远知道,自己必须再加一把火。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太宰,诸位。‘金’之利,在于器。器之利,在于用。无论炼金之法源自何处,若能助王师拓土开疆,守御四方,使民安居,使邦国稳固,岂非正是顺应天意,合乎祖灵庇佑之道?九鼎镇九州,亦需锋锐之戈矛守卫。远,愿献上所知粗浅之法,供王都匠师参详改进。若成,是王德感天,匠师技艺通神;若不成,远,甘受任何处置。”
他将自己的技术与王师的强大、邦国的稳固直接挂钩,并将成功的功劳归于王德和阳城匠师,自己只扮演一个提供思路的“献策者”,极大地降低了威胁性,也迎合了统治者的需求。
太宰听完,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停止了敲击。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大殿中投下更深的阴影。
他踱步走到一尊巨大的、铸刻着山川纹饰的青铜鼎前,伸手抚摸着那冰凉厚重、承载着九州之重的鼎身。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和那尊鼎上。
良久,太宰转过身,目光如炬,看向陈远:
“你所言,不无道理。王器之重,在于承载天下;金戈之利,在于开拓守护。皆为社稷所需。”
他顿了顿,做出了决断:“即日起,你暂入‘金工坊’,将你所谓‘风火’之法,演示于匠师。若确能提升炼金之效,王不吝赏赐。若徒具虚言,或行妖异之事……”
太宰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寒意,让陈远脊背发凉。
“姒岷。”
“臣在!”
“远巫之事,由你负责接洽安置,一应所需,报于司徒调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金工坊试炼新法。”
“遵命!”
陈远心中一块巨石暂时落地,他知道,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机会,但也踏入了更深的漩涡。他躬身应道:“远,领命。”
太宰不再看他,挥了挥手。姒岷连忙示意陈远,两人恭敬地退出了这座压抑而庄严的大殿。
走下那漫长的台阶,重新呼吸到宫室外相对清新的空气,陈远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和殿中若隐若现的九鼎巨影。
九鼎之重,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套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包括他这个意外闯入者身上的无形枷锁。
他在阳城的第一步,终于迈出。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汇聚了天下顶尖匠人的金工坊,是更为复杂的技术挑战,以及隐藏在权力与技术交织下的、更加凶险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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