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沉睡之林”的感觉,如同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光线被层层叠叠、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巨大树冠贪婪地吞噬,只留下斑驳破碎的、阴绿的光斑,勉强照亮着脚下厚达数尺、散发着浓烈腐殖质气味的松软地面。
空气潮湿而凝重,充满了植物腐烂和某种未知野花的甜腻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氛围。
各种各样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高处垂落,或是在地表蜿蜒缠绕,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绝对的寂静。
并非没有声音,而是那些声音——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呜咽,头顶树叶极其轻微的摩擦声,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反而衬托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拒绝被闯入的气息。
陈远握紧了手中的石斧,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他凭借着在现代社会野外生存训练中积累的经验,以及更早时期在伏羲部落学到的丛林技巧,努力辨认着方向,同时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苍木所说的三样东西,他毫无头绪。“夜啼花”、“赤瞳鸦”、“龙涎泉”,这些名字本身就充满了神秘和传说色彩,绝非凡物。他只能根据名字和有限的描述去推测。
“夜啼花”,月光下绽放,或许是一种只在夜间开花,且花期极短的植物。
“赤瞳鸦”,听起来像是一种眼睛红色的乌鸦,栖息在“龙骨木”上。
龙骨木又是什么?
“龙涎泉”,深潭?泉水?与“龙”相关,往往意味着危险的水域。
他首先需要找到水源。泉水很可能是目标之一,而且生存也离不开水。
他侧耳倾听,试图捕捉水流的声响,同时观察着植被的分布——通常,越靠近水源,植物会越发茂盛。
他在密林中艰难地穿行了近一个时辰,身上的麻布衣早已被露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周围的环境几乎一成不变,参天古木,缠绕的藤蔓,厚厚的落叶,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方向感时,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腐殖质和野花甜香的气味。
那是一缕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
他精神一振,循着气味小心翼翼地前进。
拨开一丛巨大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蕨类植物,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空地的中央,竟然搭建着一座极其简陋,却与部落窝棚风格迥异的庇护所——它并非半地穴式,而是用粗大的树枝巧妙地搭成锥形骨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大片芭蕉叶和茅草,看起来虽然原始,却透着一种与森林融为一体的和谐感。
空地的边缘,开辟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药圃”,里面种植着各种陈远认识或不认识的植物。
有些他认得,是黄芩、蒲公英、茜草,但长势比他部落药圃里的要好得多,叶片肥厚,色泽鲜亮。
还有一些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异花草,有的开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有的叶片呈现出诡异的银白色脉络。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药圃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磨制得异常精美的骨锄,给一株叶片呈心形的紫色植物松土。
那是一个老人。
头发如同乱草般花白,随意披散着,身上穿着用某种柔软树皮纤维编织成的、已经洗得发白的简陋袍子,身形干瘦,但动作却异常稳健、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脚下的生灵。
陈远心中警兆顿生。
在这片被部落视为禁忌、充满危险的“沉睡之林”深处,竟然有人居住?是敌是友?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石斧,呼吸也放得更轻。
然而,就在他准备悄悄后退,绕开这片区域时,那个背对着他的老人,却头也不回地开口了,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与穿透力,说的,竟然是陈远能够勉强听懂的、稍带古怪口音的部落语言:
“外来的客人,既然来了,何必躲在蕨丛后面?这里的‘齿叶蕨’气味辛辣,待久了,眼睛会不舒服的。”
陈远浑身一震,心中骇然。他自认隐藏得极好,脚步声也放到了最轻,竟然还是被对方发现了?而且听这语气,对方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再隐藏,深吸一口气,从蕨丛后走了出来,但手中的石斧并未放下,保持着基本的警惕。
“老人家。” 陈远用生硬的部落语言回应,同时飞快地打量着对方和周围环境,“我无意打扰。”
这时,老人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他的面容比他的声音显得更为苍老,布满了深深的沟壑,皮肤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像苍木那样浑浊、充满算计和威严,也不像普通族人那样质朴或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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