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爹他……战死了,可史册上没有他……”
“救我的是鬼……不是神……”
“那个给我送饭的婆婆,他们说她是妖,可她没害过人……”
灰蝶如一场无声的雪,落满了整个军阵。
窃窃私语声逐渐汇成了一片压抑的哭声和茫然的质问。
当晚,军营哗变。
五百名雷兵在各自的营帐前,自行解下了象征天庭威严的雷纹甲胄,对着灰蝶落下的方向,齐齐跪倒。
“我们供的,不是邪神。”为首的老兵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是我们欠下的恩情。”
天庭的铁蹄,第一次在人间的心墙面前,磕掉了钉子。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聚灵阁。
谢无歧的身影如鬼魅般闯入了这座天庭的香火中枢。
他不是来夺权的。
他手持那截断裂的监察令,如一把钥匙,撬开了那运转了万年的香火总阀。
磅礴如海的信仰之力喷涌而出,那是足以让任何神明疯狂的力量。
他却没有汲取一分一毫。
他反手将断令刺入自己的胸膛,以自身神魂为引,将他作为掌印帝君千年来所积攒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全部香火,如同开闸泄洪般,尽数倒灌入了地底那座刚刚成型的“共忆基座”之中。
“轰——!”
天律极刑瞬间发动。
他的神体在璀璨的金光中当场崩解,神骨化作齑粉,血肉消融如雪。
转瞬之间,原地只剩下一颗心脏,一颗还在顽强跳动的、如红宝石般剔透的心。
在那颗心脏的表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无数细小的字迹,不是天道符文,而是百姓们在点燃灯火时,写下的那一句句朴素的诺言——“我记得”。
他望着下界那片正在被点亮的、属于凡人的星海,用最后的神念轻声问道:“规则说神不能拜鬼……可若神,本就是由人心托起的呢?”
铭世堂废墟。
归寂子站在那片被她亲手焚毁的记忆碑林前,手中的焚忆火折,随着谢无歧神体的崩解,最后一丝灰白火焰也彻底熄灭,化作一截枯木,从她指间滑落。
她缓缓褪下那身象征着“清除”的残史长袍,露出了内里布满全身的、早已斑驳黯淡的纹身。
那是她最初作为一名记史灵时,立誓要守护一切真实时,刻下的印记。
“你说得对。”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轻语,像是在对沈观灯,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杀他们的活法。”
她盘膝坐下,主动散去了千年的修为。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一本无边无际的、空白的无字之书,沉入了那片由无数记忆构成的“共忆之海”的深处。
从此,不再焚烧,而是记录。
夜嚣子走完了他的最后一程。
当那块无字玉牌上,最后一个名字也清晰浮现时,玉牌“咔”地一声碎裂。
他的使命,完成了。
他那具靠着执念强撑的白骨之躯,也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量,缓缓倒在了铭世堂的门前。
一团由星光和记忆编织成的、勉强凝聚出人形的微光,抱起了他散落的白骨,将它们轻轻放入了一座新燃起的忘川引火阵中。
是沈观灯,借着这片刻的安宁,最后一次凝聚了形体。
“你从来不是传灯使。”火焰燃起时,她轻声道,“你是第一盏灯。”
骨灰在火焰中升腾,没有消散,而是化作漫天星屑,洒向三十六州。
凡是被星屑触及之地,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在屋檐下挂起了一盏盏灯笼。
灯笼上没有写神号,也没有写祈愿,只写着他们心中所念之人的姓名。
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再次来临。
这一夜,没有天庭的诏令,没有官方的祭祀,甚至连一丝雷劫的阴云都没有。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每一盏灯都不再朝向冰冷的天空,而是照向身边的家人,照向邻里的门窗,照向脚下这片厚实的土地。
寂静的夜里,不知谁家的婴儿,在母亲的怀抱里,清晰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灯”。
这一次,回应他的不是沉默,而是此起彼伏的、千家万户的应和。
天空没有神像显现,却有亿万道温暖的光丝从每一盏灯中升起,在夜空中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温柔的网,将整个世界轻轻包裹。
谢无歧倚在一块残碑旁,他的身形虚幻,只有那颗心脏还在微微发光。
他听见风中传来沈观灯最后的声音,飘渺却清晰:
“香火从来不是神给的……是人,借着回忆,亲自点亮的。”
远处,一名孩童骑在父亲的肩上,指着夜空中那片光网最璀璨的中心,大声喊道:
“娘,你看!那盏最大最亮的灯,是不是在叫‘沈观灯’?”
然而,就在这片前所未有的祥和与温暖之中,无人察觉,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点寒光乍现。
那是清源盟残余军阵的先锋,一名金甲神将手中长戟的锋芒。
人间的万家灯火,固然温暖,却也成了黑夜里最清晰的靶子。
风中开始传来不同于祈愿的肃杀之气,那是铁甲摩擦的微响,是法宝充能的低鸣,是来自天庭最冷酷的审判,正在无声逼近。
为期七日的“涤荡”或许被延缓,但绝不会被遗忘。
那盏名为“沈观灯”的灯,刚刚点亮,就要迎来它最猛烈的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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