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的清晨,寒意比往常更甚,仿佛连日光都被一层无形的薄冰隔绝。
沈观灯坐在荒祠静室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眉眼轮廓日益深邃,神情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看淡了千载风霜的苍凉,越来越像那个在宗庙烈火中奋力刻碑的玄袍女子。
而属于现代公关总监沈观灯的、那种带着一丝狡黠与鲜活的都市气息,正被一点点磨去,如同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画。
她翻开一本用普通纸张订成的册子,这是她的日记,是她对抗遗忘的最后壁垒。
她提起文心炭,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
最终,她还是写了下去。
【今日失去:学会游泳的那个夏天,在满是消毒水味的泳池里,呛水后被父亲举出水面的大笑;第一次独立完成公关项目后,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庆祝的满足感;以及,KPI考核制度的具体计算方式。】
笔尖猛地一顿,一滴墨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黑色的眼泪。
沈观灯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她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连“失去”这个词带给她的痛楚,都开始变得麻木而遥远。
她快要记不清,为了一份记忆而心如刀割,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就在这时,门被笃笃敲响。
“司主!”青蚨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从门外传来,“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沈观灯敛起心神,将日记本合上,藏入袖中,淡淡道:“进来。”
青蚨娘推门而入,一阵风卷着她身上特有的铜钱与账册的墨香涌了进来。
她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几步冲到沈观灯面前,献宝似的递上一卷竹简:“裴照野……不斩之旗的神格,爆了!”
“南边三座县城,几乎是同一时间,百姓自发为他建了小庙!香火之盛,已经远远超出了乡镇级,甚至隐隐有冲破州郡壁垒的势头!”青蚨娘激动得语速极快,“更奇的是,许多行脚商人和夜行鬼差都说,每逢战乱之地、风雨之夜,常能看到一队披甲兵魂在残垣断壁间巡逻,驱散邪祟。百姓们都说,那是‘裴家军’回来了!”
她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一份折叠整齐的黄麻纸文书,上面印着天庭监制的水印,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官僚气味。
“司主,我翻出了十年前一位前辈留下的《申报表》残稿,照着格式仿写了一份,把‘不斩之旗’填进了‘预备护境神’的空栏里!”她声音压低,却难掩颤抖,“只要批下来,咱们就算在天庭挂了号,至少能挡住大部分巡查神将的刁难!”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最能“上岸”的办法。
然而,沈观灯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文书,目光平静无波。
她伸出手,接了过来。
青蚨娘以为她同意了,正要松一口气。
下一瞬,一簇幽蓝的魂火自沈观灯指尖燃起,瞬间将那份足以让无数野祀抢破头的“编制”烧成了飞灰。
“司主你!”青蚨娘大惊失色。
“我们不求备案。”沈观灯看着那缕青烟消散,声音清冷而坚定,“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神,可以是他们亲手选出来的。”
话音未落,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是蚕女,她没有“看”向任何人,那双空洞的盲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怀中捧着一团物事,双手因极度的震撼而微微颤抖。
“司主……”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您来看这个。”
她捧着的,是一根香火丝。
但那丝线并非寻常的金色或银色,而是如最深沉的永夜,漆黑如墨,不反光,不耀眼,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只散发出一种古老、厚重、混杂着泥土与血腥的气息——触手时,竟有一丝温热的震颤,像是大地深处尚未冷却的心跳。
“这是从‘无碑墙’最底层的根基里,抽出来的一缕。”蚕女颤声道,“它不属于墙上任何一个有名字的人,却……却连着所有的人。”
沈观灯心中一动,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根漆黑的丝线。
轰——!
刹那间,无穷无尽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流,冲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一个满身尘土的驿卒,在战火中背负着加急文书,跑到力竭吐血,最终倒在距离驿站仅有百步的路上,死前仍死死护着怀中的文书——耳边仿佛响起他粗重的喘息与骨骼断裂的脆响,鼻尖浮现出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看到,一个平凡的采药女在悬崖失足,坠落的瞬间,拼尽全力将刚采到的救命草药抛向山下,那里有等待着它活命的病童——指尖残留着草叶断裂的湿润触感,风中传来一声悠远凄厉的哀啼;
她看到,无数没有留下姓名的工匠,用血肉之躯垒砌起抵御洪水的长堤、守护家园的城墙,他们的身躯最终与泥石融为一体,未曾留下一字……掌心仿佛碾过滚烫的夯土,耳畔是千万人齐声呼喝的号子,低沉如雷,震动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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