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屈尊降贵地应付几日,平息了民怨,便可回宫复命。
岂料,百姓们竟真的将他与那小水鬼溺叔并列祭祀。
更让他啼笑皆非的是,竟有孩童跑来,怯生生地向他索要“和童子爷的合照”——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儿。
更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
一道加急的母宫密令穿破水云而来,言辞严厉:“清湾香火主导权若不能夺回,便以‘渎职失神’论处,自行前往覆海崖领罚!”
焦躁与羞辱感瞬间冲垮了敖广的理智。
他下意识地想召来风雨,用最原始的威压让这些愚昧的凡人记起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然而,他催动法力,却只感到体内龙气滞涩难行,连卷起一阵大风都颇为费力。
香火不足,天威难借!
他终于惊骇地意识到: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神明的位格,已不再由血脉与天命来定义。
它正在被一张张看不见的选票,由人心,重新投出。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沈观灯的邀约到了。
地点选在了一处早已废弃的河伯庙旧址,席面被称为“清流水席”。
没有金樽玉盘,只有粗陶碗筷。
菜肴也非山珍海味,皆是陆知微领着衙役从河里现捞的河鲜,配上几碟清炒的野蔬。
沈观灯以魂体现身,请陆知微作陪,邀敖广“以客神之尊,共议水域新规”。
席间,她一字不提香火之争,只谈实务。
“殿下,清湾河每年汛期,淹没良田数十顷,冲毁屋舍近百间。依我看,这是堤防之过,非水灵之罪。”她的声音清冷而理性,仿佛不是在与一尊神明对话,而是在主持一场项目会议。
“龙宫掌江海潮汐,神威浩荡,可预知风浪;童子守浅湾暗流,心细如发,能察觉隐患。若能互通水情,何愁舟船不安,百姓不宁?”
说着,她素手一挥,一张由判尾儿连夜伪造的《古河道图》在桌上凭空展开。
图上用朱笔清晰地标注了九处最易淤塞决堤的隐患点。
紧接着,陆知微会意地拿出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巡河记事册》:“殿下请看,这是我司记录的每日水位、浮尸漂流轨迹,甚至还有哪家孩童在哪个时辰最爱去危险水域戏水……皆有备案。”
那一行行详实到琐碎的字迹,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在敖广心上。
他沉默了良久,看着眼前这简陋的酒席,看着那张画满标记的地图,再看看那个一脸严肃的凡人小吏,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落寞:“我父王在水晶宫中听雨打琉璃,又哪里知道,这人间涨一寸水,便可能要死一个人。”
七日后,一份《江域协防约》横空出世。
敖广亲自执笔,以龙族古篆写下条款:龙宫分祠每月初一发布未来一月的潮汛风浪预警;护河童子祠负责每日巡查浅湾航道,并对沿河村落的孩童进行水上安全警示;双方水文记录共享,由巡河司存档备案。
最关键的一条是:百姓可凭心意,自由供奉任一神只,或两者皆供,神明不得干涉。
文书的末尾,加盖了东海龙宫的玉玺大印,和幽冥司那枚新凝的魂契之印。
一神一鬼,就此立约。
这张告示被郑重地悬挂在河边一座新建的“双神亭”中,供来往行人瞻仰。
当夜,清湾县的童谣再次悄然改变,歌声传遍大街小巷:
“龙管潮头童管湾,一个报信一个拦;你若夜里要过水,抬头看看两盏灯。”
遥远的冥府,都察院深处。
谢无歧翻开一本新呈上来的《三界香火契约备案卷》,目光落在那条“民间自立神约”的记录上,久久未语。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俊美而冷漠的侧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终于,他提起朱笔,在卷宗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批注。
字迹如铁画银钩,带着一股颠覆乾坤的冷意。
“神权下放,始于一宴。”
随着笔锋落下,他身侧的虚空中,第十道代表天规敕令的光芒悄然凝聚。
它的形状如同一截冰冷的锁链,但在锁链的中央,却温柔地缠绕着一株迎风摇曳的新生芦苇——那是溺叔生前,最爱插在发间的那种寻常野草。
《江域协防约》的推行,为清湾河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秩序与安宁。
敖广虽仍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分工合作的模式,远比他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威压统治,更能稳固地汇聚香火。
他的处境,从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入侵者,变成了一个被百姓承认的“合作专家”。
然而,这看似双赢的局面之下,一股更汹涌的暗流,正从遥远的东海龙宫深处,悄然涌向这座不起眼的小小县城。
旧有的神权体系,绝不会轻易容忍一个“鬼”制定的规则,来瓜分属于它们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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