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敕令并未如众人所想,化作雷霆天罚,而是凝成了一张法度森严的文书,其上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自九天缓缓飘落,精准地悬停在城隍庙的正殿上空。
“天庭礼神司谕:兹有南陵一地,妖狐萧望舒窃据神位,以鬼魅之说煽动民心,其行有悖天道,其身有违纲常。特设‘南陵代神资格听证会’于昆仑虚玉京台,命萧望舒于三日后亲赴受审,由三十六位上界正神联席质询其‘出身合法性’与‘香火来源正当性’。若有违抗,立时打入九幽雷狱,神魂俱灭!钦此!”
法旨宣读完毕,化作一道金锁烙印,无形地套在了萧望舒的神魂之上。
南陵城内,刚刚从甘霖喜悦中回过神来的百姓,只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袭来,仿佛他们刚刚捧上神坛的希望,即将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无情地捏碎。
群情激愤,却又在“天庭”二字面前,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东家!这是釜底抽薪啊!”判尾儿急得满头大汗,酒葫芦都拿不稳了,“昆仑虚玉京台,那是天界专门审判伪神、淫祀的地方!三十六位正神,哪个不是出身名门、身负赫赫天功?萧大人此去,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墨砚生脸色惨白,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他们要从根子上否定我们。出身……出身如何能辩?萧大人是狐妖,这是不争的事实。”
阿骨更是急得在原地打转,瘸腿跺得地面砰砰作响:“这帮神仙老爷,不问我们为百姓做了什么,先问我们爹是谁!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唯有沈观灯,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立于幽冥司的虚空之中,魂体凝实如玉,望着那道金锁,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天理?在他们那里,规矩就是天理。”她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人的慌乱,“他们不敢直接用雷劈了南陵,怕背上‘绝万民之望’的恶名,惹得香火反噬。所以,他们要走程序,要审判,要让萧望舒自己认罪,让南陵百姓自己承认信错了神。”
沈观灯一挥手,一道念力化作三道流光,分别射向众人。
“听我号令。”
她看向阿骨:“阿骨,你即刻带上《南陵昭雪录》的全本,连夜出发,巡游南陵周边的青、徐、扬七州之地。钱不是问题,我让判尾儿从阴司给你提。联合所有能找到的说书人、戏班子,给我办‘灵官夜话’专场!把三百七十三桩冤案,给我一桩桩,一件件,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天下人听!”
阿骨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沈观灯加重了语气:“记住,每个故事的结尾,不必吹嘘萧望舒神通广大,只需问一句——‘若换你家遭此奇冤,上告无门,下求无路,你愿不愿意,也有这么一位不问出身、只管道义的萧灵官,为你沉冤昭雪?’”
“是!东家!小人就是说断了喉咙,也要把这话问进七州百姓的心坎里!”阿骨领命,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卷起书稿,直奔阳间而去。
沈观灯又转向墨砚生:“砚生,你的笔,现在是讨伐的檄文。连夜给我写一篇《代神十问》,我要你问问高居九天的神明!”
墨砚生胸中激荡,笔已在手:“请东家示下!”
“一问天庭:为民除害者,必须出身高贵?二问天庭:护境安民者,必须仙籍在册?三问天庭:神之德行,是论血脉,还是论功绩?……十问天庭:万民敬仰之心,若非天赐,便为窃取?”
沈观灯每说一句,墨砚生的笔尖便流淌出金戈铁马之气。
“写好后,”沈观灯眸光一冷,“我会让判尾儿想办法,借各地道观宫庙的道士夜诵经文之时,将这‘十问’化作‘梦中显字’,印在千家万户的睡梦之中!我要让这天下的悠悠众口,都成为我们的法庭!”
三日后,昆仑虚,玉京台。
云海浩瀚,仙气缭绕。
三十六位正神身着金纹法袍,高坐于云台之上,神情漠然,如同三十六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下方,那个身着青衣、孑然而立的身影上。
萧望舒顶着那道金锁的威压,只觉得神魂都快要被撕裂。
“堂下妖物萧望舒,”居中的雷部正神声如洪钟,震得整个玉京台嗡嗡作响,“尔本妖属,不思潜修以消妖性,反窃香火,妄图神位,可知罪?”
“你以鬼魅冤魂之说,煽动民怨,扰乱阴阳秩序,此为大罪!”
“凡人香火皆归天序,聚于神谱正位。你将其聚于私名,与窃国之贼何异?”
一声声质问,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萧望舒的神魂之上。
他出身是妖,这是原罪。
他所做的一切,在天庭的“法理”下,皆是僭越。
他沉默了。
他可以为民伸冤,可以对抗旱魃,却无法辩驳这与生俱来的“出身”。
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以保全南陵百姓和沈观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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