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吱呀一声推开，杜守拙站在门槛上没动。外面树影里有匹马，鞍鞯整齐，缰绳松垂，马头低着，正在啃地上的草。
他盯着那匹马看了五息时间。
没人。
不是敌踪。
是过路的夜行人歇脚走了。
他抬手做了个前指手势，拇指朝后一撇，示意雷峒断后。自己迈步出去，左手按在刀柄上，右脚先落地，踩实了才移左脚。每一步都落在阴影里。
郑玉寒从墙边起身，贴着他右侧三步距离跟上。陈默尘最后一个出来，铁刀拄地，脚步轻得像踩在落叶上。
四人成纵列前行，穿出破庙坡道，转入林间小径。地面湿滑，苔藓泛光，树枝交错遮住天幕，只漏下几点星子。
他们走得很慢。
三步一停。
五步一察。
杜守拙低头看路，眼角余光扫向两侧。他的靴底沾了泥，在石头上留下浅印。他立刻停下，用脚抹平痕迹，再往前走时换了落脚点。
郑玉寒看见了，也跟着调整步伐。
雷峒走在最后，肩宽背厚，树枝刮到他身上发出轻响。他皱眉，把双斧从背后卸下抱在怀里，弓腰缩肩，学着前面的人贴树挪移。
走到一处窄道，他踩中一根枯枝。
咔。
声音不大，但在夜里很清晰。
四人同时伏地。
杜守拙右手撑地，左臂压进胸口，忍住抽痛。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风向。树叶没动。远处也没有回应。
一刻钟后。
郑玉寒抬手，掌心向前，然后缓缓放下。
继续走。
杜守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角，倒出一枚褐色药丸。他没看是谁递来的，直接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药味苦涩，顺着喉咙滑下。片刻后，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散到四肢。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默尘。
后者走在最后，正把空布包收回袖中。
山路开始上陡。坡面长满青藤，踩上去容易打滑。杜守拙改用侧身横行，手抓岩缝借力。爬到一半，左臂旧伤突然发紧，像是被人用钝器敲击骨头。
他咬牙挺住。
指甲抠进石缝，硬生生把自己拽上去。
翻过崖口，前方是一片松林。树干笔直，间距均匀，适合隐蔽穿行。他们换队形，杜守拙与郑玉寒并行探路，雷峒居中，陈默尘押尾。
林中有雾。
贴地流动。
杜守拙放慢速度，每一步都试探着踩。他的鞋尖碰到一块凸起的树根，立刻收脚。蹲下身，用手摸了摸。
是绊索。
麻绳涂了黑漆，埋在腐叶下，连着旁边树干上的竹筒机关。只要踩中，竹筒就会弹出毒针。
他不动声色，用匕首尖挑起绳头，绕到侧面剪断。把残绳卷好收进怀中，没让任何人看见。
郑玉寒在他左侧两步，察觉异样，投来一眼。杜守拙摇头，继续前进。
穿过松林，地势下降，出现一片乱石岗。碎石铺满谷底，踩上去会发出脆响。他们不能硬闯。
杜守拙停下。
他解下腰间水囊，拧开盖子，倒出半袋水。然后取出一块布巾浸湿，裹住鞋底。绑紧后站起，试踩一步，声音果然变闷。
三人照做。
他们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一步步挪过石岗。
中途雷峒差点滑倒，手撑在一块扁石上。石头松动，往下滚了半尺，撞到另一块才停住。
所有人都僵住。
等了足足二十息。
没有警报。
没有动静。
杜守拙挥手，示意通过。
走出石岗，前方视野开阔。山脊线微微发白，天快亮了。云栈驿所在的山谷就在前方三百步外，灯火微明，屋顶轮廓隐约可见。
他们停在林带边缘。
杜守拙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残铜锁。锁身冰凉，裂痕深处积着昨夜的露水。他用拇指抹去水珠，轻轻叩了三下胸口。
一下短。
两下短。
一下长。
还是小时候的暗号。
他低声说：“这一趟，不是去杀人。”
声音很轻，但三人都听见了。
“是去接你回家。”
他说完，把铜锁塞回内襟，拉紧衣领。然后伸手摸向腰间刀柄，确认卡扣牢固。
郑玉寒从背上取下布包，打开，拿出一个陶哨。他放在唇边试了试气流，没出声，收了起来。
雷峒把双斧重新插回背后皮套，活动肩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油纸，展开看了一眼——是云栈驿后巷的路线图。看完后塞回去，拍了拍。
陈默尘始终没说话。
他站在最后，铁刀拄地，目光扫过三人背影，最后落在杜守拙身上。
杜守拙忽然转身。
他看向陈默尘，点头。
陈默尘也点头。
两人之间什么都没说。
但都知道，计划不变。
他们绕开主道，沿着排水沟上游的灌木带前行。地面越来越湿，泥土发软。杜守拙走在最前，用刀鞘拨开荆棘，清理路径。
五十步后，他们进入一片低洼地。两侧是土坡，中间一条干涸的溪床，正好遮蔽身形。
杜守拙伏下身，爬行前进。
其他人跟着趴下。
溪床尽头，土坡逐渐收窄，前方五十步就是云栈驿南墙。墙外种着一排矮柏，枝叶茂密，能藏人。
他们加快速度。
爬到离柏树还有二十步时，杜守拙突然停住。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后。
所有人止步。
他慢慢抬头。
前方柏树林中，有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布短打，身形瘦削，背对着他们，正望着酒店方向。
杜守拙的手慢慢移到刀柄上。
郑玉寒的手摸向飞镖。
雷峒的手按在斧柄。
陈默尘站在最后，铁刀仍未出鞘。
风吹过柏树，枝叶晃动。
那人没有回头。
杜守拙盯着他的背影。
忽然发现——
那人的左腕上，缠着一条褪色的红布条。
和他三年前留在孙巧言门缝里的那一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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