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房内，正与一坨泥巴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叶孤城，身体猛地一僵。
他像一台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双手还保持着拢住泥巴的姿势。
拉坯机还在嗡嗡地转动。
那坨不听话的泥巴，在他失控的力道下，彻底放飞了自我，甩出一个离心力十足的螺旋，啪叽一下，糊在了他的衬衫上。
白色的衬衫，瞬间多了一块极具“艺术感”的泥点涂鸦。
叶孤城的脸黑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苏婉。
眼神里，充满了被当场抓包的羞恼和一丝慌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进来？
他叶总不是应该在书房处理上亿的合同吗？
他不是应该永远保持着冷静、优雅、掌控一切的姿态吗？
为什么他会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满身满脸都是泥？
“你…”
他刚想开口呵斥她出去，却看到苏婉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嘲笑。
而是是一种…他看不懂的，亮晶晶的东西。
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天哪…”
苏婉没有理会他的窘迫，而是径直走了进来，脚步轻盈，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神圣的仪式。
她走到拉坯机旁，弯下腰，仔细地端详着转盘上那坨…已经完全不成形状的泥巴。
叶孤城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下意识地就想关掉机器，毁尸灭迹。
“别动！”
苏婉却突然出声制止了他。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激动。
“别关掉它！让我再看看…让我再好好看看…”
叶孤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看？
看什么？
看这坨失败的、丑陋的、凝聚了他所有挫败感的泥巴吗？
苏婉绕着拉坯机，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表情，从最初的惊喜，变成了凝重，再到赞叹，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
她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瞻仰神迹。
叶孤城彻底被她搞蒙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
终于，苏婉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看着叶孤城，眼神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叶孤城。”她郑重地开口。
“嗯？”叶孤城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什么话？”
“我说你送我的那个《生命之拥》是我收过最特别的礼物。”苏婉的语气无比真诚，“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叶孤城的心，往下一沉。
果然，她还是在嘲笑他。
然而，苏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大脑直接宕机。
“这件作品…”
她指着那坨泥巴。
“这件还在创作中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作品，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惊世杰作！”
叶孤城：“？？？”
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和苏婉的脑子，至少有一个出了问题。
杰作？
就这坨连碗都算不上的玩意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当然知道！”苏婉的眼神坚定而炙热。
“别人或许看不懂，但，我懂！”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一个专业的艺术评论家，开始了她的“表演”。
“你看这不规则的形态，它完全打破了传统陶艺对‘器皿’的定义和束缚！这是一种典型的‘反形式主义’的表达！”
“它没有光滑的表面，没有和谐的曲线，处处都是断裂和粗粝的痕迹。这恰恰体现了‘贫穷艺术’的核心精髓——用最朴素、最原始的材料，去表达最深刻、最本质的情感！”
叶孤城听着那些他一个字都听不懂的“主义”和“精髓”，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
反形式主义？
贫穷艺术？
那不是因为他手滑没控制好吗？
苏婉的“评论”还在继续，并且愈发进入佳境。
“还有这里，你看这个螺旋状的甩尾！”她指着糊在叶孤城衬衫上的那块泥点，激动地说，“简直是神来之笔！”
“它突破了拉坯机转盘这个‘画框’的限制，将创作的场域，从冰冷的机器，延伸到了创作者的身体之上！”
“这是一种多么前卫的‘行为艺术’的理念啊！作品与创作者，在这一刻，融为了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叶孤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块脏兮兮的泥。
神来之笔？
行为艺术？
这难道不是因为离心力太大甩出去的吗？
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能力，在苏婉这套天马行空的艺术理论面前，被轰得渣都不剩。
他甚至开始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
或许…他真的是个被商业耽误的艺术天才？
或许…他随手捏的这坨泥巴，真的蕴含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刻哲学？
“叶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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