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
广州港口,几艘挂着白旗的西班牙战船,终于消失在海平线上。连着几个月的阴霾,好像今天才被南国的春风吹散。
城里还沉浸在太子大婚和打了胜仗的双重喜悦中。鞭炮的碎屑铺满了每条街巷,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硫磺味和食物的香气,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红绸,跟过年一样热闹。
只是,在这片欢腾之下,另一场竞争才刚刚开始。
珍珠茶楼是广州有名的茶楼。能在这里三楼雅间喝茶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大多是消息灵通的西洋商人。
“真不敢相信,那位东方太子居然真的放走了阿尔瓦那个屠夫!”一个胖胖的热那亚商人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想不通的表情,“我以为他会把所有西班牙人的脑袋,都挂在广州的城墙上。”
“何止是放走,”他身边一位上了年纪的葡萄牙船长,有些后怕的抿了口茶,慢慢说道,“我还听说,那位太子殿下,甚至把修好的圣菲利普号还给了他们。这份气度……真是让人看不懂,也让人害怕。”
雅间里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马尼拉湾那场一边倒的战斗,彻底改变了他们对这个东方古国的看法。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这个国家带来的压力。
只有坐在主位的尼可洛很平静。
他来自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是银行在东方的总管事。尼可洛穿着合身的丝绸长袍,举止优雅,蓝眼睛里透着银行家特有的精明和冷静,跟那些粗鲁的水手和商人完全不同。
“气度?”尼可洛放下青花瓷茶杯,微微一笑,“朋友们,你们只看到了表面的仁慈,没看懂那份《广州条约》背后藏着多狠的招数。”
“狠毒?”热那亚商人不解的问,“除了赔款多一些,其他的条款,在我看来并不过分。开放美洲港口,自由贸易,这听上去甚至……很公平。”
“公平?”尼可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笑得前仰后合,引得邻座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止住笑,身体微微前倾,用很小的声音对众人说道:
“你们以为,那位太子殿下在乎的是那八千万两白银的赔款吗?不,那只是开胃小菜。他真正想要的,是那个看着公平的第三条款——西班牙单方面向大明开放所有美洲殖民地的港口,并且只收百分之五的最低关税。”
他竖起一根手指,目光兴奋。
“这意味着,大明那些又好又便宜的丝绸、瓷器和茶叶,会不受限制的涌进新大陆。而西班牙本土那些又贵又粗糙的纺织品,会很快就卖不出去了。”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更可怕的是,太子殿下在条约里规定,所有交易,必须用白银结算。你们再想想,西班牙人从美洲矿山里辛辛苦苦挖出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要乖乖用来买大明的商品,然后那些白银,就会源源不断的通过太平洋航线,流进这位太子殿下的金库。”
“他这不是在做生意,朋友们,”尼可洛的语气带着点敬畏,“他是用生意,在吸干一个帝国的血。”
“这哪是条约?这分明就是一份用商业条款写的亡国诏书。”
“嘶——”
雅间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在座的商人们,此刻才明白过来,再回想那份条约,只觉得每个字都让人发冷。
“至于放走阿尔瓦……”尼可洛靠回椅背,端起茶杯,说道,“那就更简单了。这头斗败的公牛,和他那份屈辱的条约,会动摇整个欧洲的局势。你们信不信,当阿尔瓦回到马德里,西班牙的国债和所有跟东方贸易有关的股票,会跌成一堆废纸?”
“而那位聪明的太子殿下……”尼可洛的目光望向窗外那艘即将离港的快船,若有所指,“恐怕早就派了他的代理人,带着大笔的钱,去欧洲等着捡那些便宜货了。”
他放下茶杯,说道:
“所以,我的朋友们,收起你们那可笑的同情吧。那位年轻的太子,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东方君子。他比阿尔瓦更狠,比我们所有人都贪婪,简直就是一条金融上的龙。”
……
三月初十,广州港,新建成的皇家码头。
一艘改造过的信鸽级快船,静静的停在泊位上。它的任务,是远航欧罗巴。
船上,几个年轻人正站在甲板上,听着太子殿下的最后吩咐。
为首的,是沈炼的长子沈琮。他不到二十岁,却早已在京师大学堂的外交学院展露出才华,精通好几国语言,沉稳干练。
他旁边,是皇家银行的副行长,王大猷。他出身晋商世家,却在新政中成为了一个金融天才。
队伍末尾,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名叫李四,他是格物院院长李泰很得意的弟子之一,这次的身份是随船学者。
朱见济穿着常服,亲自为三人送行。
“沈琮,”他看向沈炼的儿子,语气严肃,“你这次去,明面上的任务,是代表大明,向泰西各国递交国书,宣扬我们的国威。但你真正的任务,”朱见济压低了声音,“是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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