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奉天殿。
死寂。
能容纳千人的朝堂,此刻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
刚才都察院御史赵秉谦那番惊人的“废储”言论,还回响在每个人的脑子里。
一时间,整个大殿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命运都悬在龙椅上那位沉默的皇帝手里。
安远侯柳斌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因为激动在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许多道目光正有意无意的瞟向自己。
他赌的就是帝王心术。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就是当臣子的大忌。他就不信,皇帝面对一个威望和功劳都快盖过自己的儿子,心里能没想法。
只要皇帝流露出一丁点猜忌,他安排的后手就会立刻发动,把那份猜忌无限放大,最终把太子拉下马。
另一边,内阁首辅于谦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几次想站出来反驳,都被身边的次辅沈炼死死按住。
“于公,别动。”沈炼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却死死盯着龙椅,“殿下说过,要相信陛下。现在不能乱,要信陛下!”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里,一声很轻的嗤笑,忽然从龙椅上传来。
“呵……”
这笑声虽然轻,却让大殿里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颤。
众人猛的抬头,惊骇的望过去。
只见龙椅上的景泰帝朱祁钰,慢慢从那张代表最高权力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深沉,扫过台下的百官。
那目光没有在哭喊着趴在地上的赵秉谦身上停留,也没有多看担心的于谦和沈炼。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安远侯柳斌和他身后几个神色各异的降臣身上。
“柳爱卿,”朱祁钰的声音很平静,却平静的有点吓人,“我记得,你爹当年,就是因为军功封的侯爵吧?”
柳斌心中一惊,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躬身回答:“回……回陛下,是的。家父曾追随太宗皇帝五次北征,杀了上百个敌人,才蒙太宗皇帝厚爱,封……封了爵位。”
“五征漠北,斩敌数百,封侯。”朱祁钰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又转向另一个武将,“孙都督,我记得你也是开国功臣的后代,你家祖宗的功劳簿上,又是什么样的?”
那位都督也是一愣,连忙出列回答:“回陛下,臣的祖先,曾跟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在鄱阳湖那一仗,身中七箭也没退,亲手砍下了伪汉大将张定边的帅旗……”
朱祁钰听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没等那都督说完,就自顾自的,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龙袍的衣角拂过冰冷的地砖。
他一边走,一边用缓慢又清晰的语调说:“斩敌几百人能封侯,身中七箭能福荫后代……很好,这很好。这都是我大明朝的祖制,是太祖高皇帝用赫赫军功定下的规矩。”
他走到大殿中央,站定了。
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满朝文武,声音突然拔高!
“可你们谁能告诉我——”
“有一个人,九岁就在宫里救过我。”
“他监国几年,改革币制,整顿官吏,让国库充盈,百姓安乐!”
“他没动一个兵,就让我朝北方的瓦剌分裂臣服!”
“他人还在广州,就在万里之外的海上,把那个号称无敌的西洋舰队打的全军覆没,主帅都给活捉了回来,摇尾乞怜!”
“这样的功劳!”
朱祁钰的声音越来越响,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这样的功劳,跟斩敌几百人比,哪个高?”
“跟身中七箭比,哪个重?”
“我的太子,为国家立下这种大功!你们不想着怎么奖赏,不想着为大明庆贺!反倒在这里,跟我说‘功高震主’,讲什么‘尾大不掉’?”
朱祁钰猛的一甩龙袖,目光凌厉。
他死死盯着脸色惨白的柳斌和趴在地上的赵秉谦,言辞犀利,声音震动全场!
“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功高震主?”
“外姓的将军,功劳太大,皇帝会危险!这叫震主!”
“同宗的亲王,功劳太大,皇帝会怀疑!这也叫震主!”
“可那是谁?”朱祁钰的手猛的指向南方,指向广州的方向!
“——那是我的儿子!我的亲骨肉!是大明朝唯一的储君!”
“我的江山,以后就是他的江山!”
“儿子替老子守家业,替老子开疆拓土,打下了万世基业!这叫震主吗?”
“不!”
“这叫——光宗耀祖!!!”
最后四个字,朱祁钰奋力吼出。
声音洪亮,响彻奉天殿,甚至穿透了殿门,回荡在整个紫禁城的上空。
“轰——!”
柳斌的只觉天旋地转。他身子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眼神涣散。
完了。
全完了。
他们以为的皇帝猜忌根本就不存在。他们用来离间父子感情的计谋,在这对父子牢固的信任面前,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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