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被摧毁的钟楼,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到夜里,他都会梦到一枚黑色的炮弹,带着骇人的呼啸,精准的砸在他的头顶。
“那不是大炮……绝对不是大炮……”他松开那个军官,喃喃自语,“那是巫术……是东方的黑巫术!”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自己关进书房,铺开一张上好的羊皮纸,开始给远在万里之外的国王,写一封一封事关重大的信。
他没有写成一份标准的军事报告,那太冷静了,不够分量,不足以打动那位日理万机的陛下。
他写的,是一篇绘声绘色的恐怖故事。
“致至高无上、统御万邦的万王之王,最虔诚的天主教守护者,吾主菲利普陛下:”
“您最卑微的仆人,唐·米格尔,在您帝国最遥远的东方角落,叩首泣血。陛下,一群来自地狱的魔鬼,正在玷污您治下的土地,亵渎上帝的荣光!”
他极尽夸张的描述着当前的困境,将复明军形容为“崇拜异龙、茹毛饮血的野蛮部落”,将李旦等人形容为“能召唤风雷、役使鬼神的东方术士”。
对于钟楼被毁的那一幕,他更是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
“……那是一个血色的黎明,一枚来自云层深处的黑色火球,带着魔鬼的意志,从天而降,它精准的击碎了我们献给上帝的钟楼,让十字架在火焰中燃烧!臣与数千将士亲眼目睹,那绝非凡人所能掌控的力量,而是地狱的业火!”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在对抗异教徒第一线的悲情英雄。
“陛下!这些野蛮人背后,是那个虚伪而庞大的明帝国!他们嫉妒我主斯帕尼亚的荣耀,企图熄灭天主之光在这片土地上好不容易才点燃的火苗,让这些刚刚皈依的灵魂,重新堕入偶像崇拜的黑暗深渊!”
“臣,在此泣血恳求吾主!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斯帕尼亚不可侵犯的尊严,为了您遍布全球的无上权威!请您,派出您最强大的舰队吧!派出您战无不胜的无敌舰队吧!”
“请让上帝的怒火,彻底净化这片被玷污的东方海岸!”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用微颤的手,将滚烫的蜡油滴在信封上,然后用力盖下自己的总督印章。
他将这封信,交给了即将启航,前往新大陆殖民地的一位心腹船长。
“用最快的船,告诉新大陆总督,让他以国王的名义,将此信万死不辞地送抵马德里!”
“快!以上帝的名义!快!”
……
三个月后。
景泰十二年,初春。马德里郊外,埃斯科修道院皇宫。
这座庞大、森严的宫殿,既是王宫,也是修道院和陵寝。空气里弥漫着石头、旧书和香火混合的味道,庄严而压抑。
在宫殿最深处的私人书房里,身穿一套简朴黑色天鹅绒长袍,脖子上挂着金羊毛骑士团勋章的斯帕尼亚国王——菲利普,正默默读着那封跨越了半个地球的羊皮信。
他被称为“文书国王”,以严谨、虔诚和勤政着称。他那张苍白而瘦长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层近乎神性的、不动声色的庄重。但他此刻,他一向平静的脸上也起了波澜。
当他读到“弑君奸计”、“黑色火球”、“魔鬼的巫术”时,他先是轻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荒谬,但读下去,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下来。
当他读到“亵渎上帝”、“熄灭圣光”时,他读完信,一言不发,但书房里一片死寂。
他默默的折好信,站起身,拉响了书房里的一根铜铃。
很快,他最信任的战争委员会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国王没有说任何开场白,只是将那封信,扔在了巨大的会议桌上。
大臣们轮流传阅,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凝重。
“陛下,这是挑衅!是对斯帕尼亚王冠,最无耻的公然挑衅!”
一名在莱潘托海战中失去一条手臂的海军大臣,第一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东方君主,也敢对我们实行贸易禁运?他以为自己是谁?地中海的苏丹吗?!我们在莱潘托,已经让那些异教徒知道了斯帕尼亚火炮的厉害!我们也应当让这位东方暴君,尝尝同样的滋味!”
一位财政大臣,则担忧地提醒道:“陛下,组建一支远征东方的舰队,耗资将是天文数字。我们与法兰西王国和尼德兰地区的战事,已经让国库非常紧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菲利普抬手打断了。
“钱财,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用来扞卫上帝的荣光,无论多少,都物有所值。”
国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他扫视着众人,缓缓说道:
“这已经不是一笔香料贸易的得失,也不是一座远东殖民地的骚乱。这是两种信仰、两个文明的战争。我的总督信中提及,那个东方帝国,已经掌握了某种我们尚不知道的可怕力量。”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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