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康师傅的保温桶
母亲的讲述,始于烟厂轰鸣的车间和弥漫的烟草香味。
那时,她才十八岁,是烟厂包装车间的一枝花。个子不高,一米六的个头,在北方姑娘里算娇小的,但身段匀称,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总爱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装,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灵秀。两根乌黑油亮的大麻花辫,一丝不苟地垂在胸前,辫梢系着最普通的红头绳,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像跳跃的音符。
她的脸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是细腻的象牙白,车间里常年不散的烟末儿似乎都舍不得沾染她。最出彩的是那双眼睛——典型的、漂亮的单眼皮,眼型长而尾微扬,是一双极有风情的凤眼。眼神清澈明亮,像蓄着一泓山泉水,眼波流转间,灵动得像会说话。厂里的阿姨们常打趣:“咱爱景这双单凤眼啊,比那些双眼皮的大眼睛还勾人哩!真是个单眼皮美女!”她的眉毛是天然的柳叶形,细长而弯,无需修饰。鼻梁高挺,给柔美的面容添了几分英气。嘴唇饱满,是天然的嫣红色,笑起来时,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甜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性格活泼,爱说爱笑,是车间里的开心果。机器的轰鸣也压不住她银铃般的笑声。那时,有一个姓康的师傅,比她大几岁,是厂里的技术员,为人稳重踏实,话不多,却总在默默关照她。
“爱景,还没吃早饭吧?”每天清晨,母亲刚在工位坐下,康师傅总会“恰好”路过,手里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军绿色保温桶,看似随意地放到她工作台边,“俺娘早上熬粥熬多了,非让我带来,别浪费了。”
母亲起初信以为真,还傻乎乎地道谢:“康师傅,代我谢谢大娘!总吃您家东西,真不好意思!”
打开保温桶,里面有时是金黄的小米粥,配着脆生生的腌萝卜条;有时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炸得酥脆的油条;有时甚至是几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一摸还烫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份“多出来的早餐”显得格外珍贵。
康师傅总是摆摆手,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红晕:“没啥,顺道的事儿。你快吃,趁热。”然后就快步走开,去检修机器去了。
这样的“顺道”持续了小半年。母亲吃得心安理得,只觉得康师傅人真好,他家大娘真热情。同车间的小姐妹看出了端倪,偷偷戳她:“傻爱景!哪是他娘熬多了,分明是康师傅自己起大早排队去买的!你看他看你那眼神!分明是对你有意思!”
母亲的脸“唰”地红了,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嘴上却强辩:“别瞎说!康师傅是好人,关心同志!”
(二)窗外的告白
直到一个周六的下午,厂里放假。母亲和小姐妹们约着去文化宫看宣传电影。散场时,天色已近黄昏。康师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等在文化宫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爱景,等等,俺…俺有话跟你说。”他鼓足了勇气,声音有些发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包。
小姐妹们嬉笑着推了母亲一把,挤眉弄眼地跑开了。母亲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低着头,手指绞着麻花辫的梢儿,跟着康师傅走到僻静的墙根下。
康师傅把那个还温热的纸包塞到母亲手里,声音低沉而认真:“爱景,这半年…其实没啥粥,也没啥包子…都是俺…俺自个儿想法子弄来的。俺…俺喜欢你,中不中?俺想跟你…处对象。”
纸包里是两个烤得焦黄喷香的红薯。母亲握着那滚烫的红薯,感觉那股热流一直烫到了心里。她抬起头,撞上康师傅那双真诚又紧张的眼睛,那双总是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心里的那层窗户纸,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捅破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甜蜜和慌乱的暖流席卷了她。
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像天边的晚霞,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清晰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一刻,康师傅的眼睛像被点亮的星星,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他搓着手,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憨憨地笑。
然而,这刚刚萌芽的恋情,很快遇到了狂风暴雨。康师傅回家郑重地跟父母说了这事。康家父母一听女方姓“朱”,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康师傅的父亲,一位读过几天老私塾、颇为迷信的老人,把旱烟袋在鞋底磕得砰砰响,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绝对不行!朱吃康(猪吃糠)!这像什么话?!这姓上就犯冲!这是要败家的!咱老康家绝不能娶个姓朱的媳妇进门!”
无论康师傅如何解释“爱景”这个名字多么好,姑娘人品多么贤惠,老人就认准了这个死理,坚决不同意。而母亲这边,我的姥爷朱祥林托人打听了康家的情况后,也皱紧了眉头。康家祖上是小地主,成份不好,在那个年代,这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姥爷吧嗒着旱烟,对母亲说:“景啊,那康技术员人是不错,可他家里那成份…是污点啊!咱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工人阶级!你跟他处对象,将来要受牵连的!你哥还在争取入党…不能因为他,耽误了一大家子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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