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是招致祸患的必然性与那“善终”难求的普遍历史规律。 他以自身见闻和浩如烟海的历史记载为例,发出了振聋发聩、足以让任何热衷权位者冷汗淋漓的警告:“……纵观古今史册,沉溺权位、恋栈不去而能得善终、保全自身与家族者,十人之中难有一人!权力如同最锋利的双刃剑,伤人之时亦必伤己。爬得越高,位置越显赫,摔下来时便越重,越惨烈。嫉恨者众,暗中窥伺;觊觎者多,虎视眈眈;君主猜疑,日夜难安;同僚构陷,防不胜防;昔日盟友,亦可反目……种种明枪暗箭,从四面八方而来,纵然有千般手腕,万般小心,亦终有疏漏之时,难保万全。即便雄才大略、乾纲独断如始皇帝,晚年亦难免陷入多疑苛察、求仙问道以图长生的迷障之中,何况我等凡人?沙丘之变,陛下驾崩而秘不发丧,赵高与我合谋改诏,逼死扶苏,拥立胡亥……这一连串事件,便是权力斗争中最血淋淋、最残酷的教训!斯能侥幸逃脱株连,得以在此写下这些文字,并非自诩智计超人算无遗策,实乃是历经大起大落、目睹无数鲜血之后,警醒得较早,懂得‘适时放手’这四个字的千钧之重。然‘放手’二字,谈何容易?犹如戒除最深的瘾癖,非拥有大智慧、大毅力、并能克制住内心最深欲望者,绝不能为也!”
最后,在这充满血泪的剖析之后,他给出了自己基于一生惨痛教训所凝练出的、认为或许可行的应对之道,字字珠玑,语重心长:“……是故,后世子孙,若有人心怀壮志,意欲涉足宦海权场,首当叩问本心,明晰初心,所为何来?若为追逐个人名利富贵,则此路危如累卵,终将反噬自身;即便真是为天下苍生、社稷安康,亦需时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慎之又慎。其次,当时时自省,如同每日对镜审视,持身以正,守心以诚,勿使权欲蒙蔽双眼,扭曲本性,忘却来时之路。再次,需深谙进退存亡之机,知白守黑,功成身退,见好便收,方是保全自身、护佑家族的上上之策。万不可贪恋权位带来的虚幻快感,自寻死路。须知,天地广阔,世间美好万千,并非仅有权力一途。林泉之下的闲适之乐,家人团聚的天伦之暖,探索未知的求知之悦,皆足慰平生,其价值,远胜于那冰冷烫手的权柄。”
“警示后人权欲之害”这一章,李斯写得尤为用力,几乎字字血泪,句句锥心,笔锋如刀,剖开自己最痛的伤疤,以警醒世人。这既是他对自身波澜壮阔却又悲剧色彩浓重的一生,最沉痛、最深刻的总结与忏悔;也是他这位曾经的帝国丞相,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褪去所有光环与罪孽,以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的身份,留给所有后来者——尤其是那些正踌躇满志意欲步入仕途、或已身处权力场中挣扎浮沉的人们——一份带着体温、浸透痛感与悔恨、无比珍贵、足以作为传家之宝的临终忠告。其价值,远超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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