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经过李斯今夜一席高屋建瓴的剖析和画龙点睛般的点拨,他仿佛在迷雾中突然看到了指引方向的灯塔,手中握住了能够理清乱麻的线头。他明白了,无论局面多么复杂,只要牢牢抓住“任贤”与“安民”这两个最根本的支点,许多看似千头万绪的问题,便有了分析和解决的清晰基调和核心方向。对于人才,关键在于“明察”其真才实学与品德,“善任”其于合适之位,“善养”其忠心与能力,“善督”其行为不逾矩。对于百姓,核心是保障其拥有“恒产”(土地、生计)从而有“恒心”,使其“身安”(生命财产安全)从而“心寄”(认同朝廷),并确保其“冤屈有处申,苦楚有处诉”。这些原则性的、充满智慧的指导,比任何具体的、一时一地的权谋策略都更为宝贵,它们赋予了他拨开迷雾、厘清头绪的思维工具,更给予了他直面未来重重挑战的底气与信心。
其四,也是最为珍贵的一点,是精神层面受到的深刻激励与所感受到的沉重而光荣的使命传承。 李斯以年迈退隐之身,远离朝堂纷争,居于这乡野陋室,却依然能对帝国的未来命运抱有如此深沉的忧虑,对潜在的危机有着如此清晰的洞察,其目光之长远、思虑之深邃,令扶苏深感震撼。这份超越个人得失恩怨、全然系于江山社稷安危的忠诚与智慧,深深地打动了他,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精神的洗礼。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一位老臣的谆谆告诫,更是一种跨越了年龄与地位的精神火炬的传递,一种将帝国这艘巨轮平稳引向未来、避免其触礁沉没的、沉重而光荣的使命,已经清晰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自己尚且年轻的肩膀之上。李斯那句凝练无比的“重在任贤与安民”,仿佛成了交付给他的一份沉甸甸的治国“心法”总纲,他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去践行、去守护,方不负所托。
此时,夜已极深,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然过去,窗外的星斗渐渐隐去,天地间一片静谧。扶苏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咸阳宫中,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章和等待处理的国事。他缓缓站起身,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褶皱的衣袍,然后,面向李斯,摒弃了帝王之尊,以一种纯粹弟子对恩师的恭敬,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揖礼。
“仲父今夜教诲,字字珠玑,蕴含至理,如醍醐灌顶,使学生茅塞顿开,受益之深,难以用言语表达万一。扶苏在此立誓,必当将仲父之言谨记于心,时刻反省,并于日后施政中躬体力行,竭尽全力,不负仲父之殷切期望,亦不负天下亿兆黎民之重托!”
李斯也颤巍巍地站起身,他没有避让,而是坦然承受了扶苏这一拜,昏花的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释然,也有一丝难以完全放下的牵挂。他深知,自己能在这茅舍之中为帝国、为这位年轻君主所做的,已经倾囊相授,尽了全力了。帝国的未来航船,终究要交给眼前这位经过此番深谈、眼神已然变得更加成熟、坚定和清明的掌舵人了。
扶苏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愈发朴素的茅舍,以及那盏即将燃尽、却曾照亮他内心迷途的油灯,然后毅然转身,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向在院外静静等候的、装饰朴素的皇帝车驾。
这一次看似“轻车简从访恩师”的寻常举动,对于皇帝扶苏而言,其收获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期。他带走的,不仅是满心的感慨,更有一份前所未有的清醒认知,一套系统化的治国理念,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关乎帝国命运的责任感。帝国的航船,似乎也因这次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影响深远的深夜长谈,悄然调整了更加精准的罗盘,对准了那条虽然充满风浪与挑战、却也孕育着无限希望的未来航道。而年轻的帝王心中,已然埋下了一颗名为“忧患”与“担当”的种子,只待岁月浇灌,便可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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