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将自己的关注范围,有意识地、刻意地缩小到这座院落,这片他亲手打理的田园,以及身边最亲近的家人身上。他将过去用于分析错综复杂的天下大势、揣摩高深莫测的帝王心术、算计同僚对手的惊人智力和精力,转而投入到这些具体而微的生活细节中:研究如何让菜畦的产量更高一些,土壤更肥沃一些;尝试着将不同的果树进行嫁接,期待来年结出新颖的果实;构思如何给围绕在膝下的孙辈们讲述一个更加生动有趣、又蕴含浅显道理的故事。他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简单、质朴、却充满生命力的日常劳作和生活细节中,从中汲取着最为直接、真实、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和满足感。
渐渐地,通过这种持之以恒的自我训练和注意力转移,那个曾经占据他全部身心的、波谲云诡的朝堂,在他的心中真正地、彻底地淡去了色彩,缩小了体积。它不再是他思维的默认背景板,不再是他情感的潜在牵绊,仿佛真的成了另一个遥远、模糊、与他毫不相干的平行世界。
纷扰的偶尔侵袭与最终的消弭
当然,在一个人情社会、信息网络错综复杂的帝国,绝对的、百分之百的“远离”并非易事。朝堂的纷扰,如同无孔不入的微尘,偶尔还是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试图侵袭他精心营造的这片净土。
例如,曾有一些地方官员,或出于巴结逢迎(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或出于政治试探(想知道这位前丞相是否仍有影响力),或甚至天真地以为能从他这里得到某些“指点”或“奥援”,打听到他的隐居地后,备上厚礼,前来拜见。对于这些不速之客,李斯的态度一律明确而坚决:称病,拒不相见。礼物原封不动退回,连面都不露,让对方彻底明白他的态度。
有时,来自咸阳的、象征性的赏赐(比如皇帝寿辰或年节的例行恩赏)会由宣旨的宦官送达。这些宫中来人,有时会看似无意地、轻描淡写地透露一两句朝中的近况,诸如“某位大人近来圣眷正浓”或“朝廷近日似有大事商议”之类,试图观察他的反应。面对这种含蓄的信息渗透,李斯总是表现得恭敬而疏离,严格按照礼仪接旨、谢恩,然后便以“年老体衰、耳目昏聩、精神短乏,不堪闻听朝事,唯愿在此静养残年”为由,很快便结束谈话,绝不深究任何信息,也绝不给予任何暗示性的回应,让那些试探者无从下手。
最明显的一次“纷扰”侵袭,是某位他在朝时势同水火、多次激烈交锋的政敌,后来在权力斗争中失势,被罢官贬黜的消息,通过往来商旅或仆役间的闲谈,传到了这个偏远的乡间,连隔壁的邻居都在茶余饭后议论。李斯身边的一位老仆在私下与其他仆人交谈时提及此事,语气中不免带着几分“天道好还”的快意。李斯偶然听到了一两句,他当时正提着水瓢准备浇菜,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那其中有瞬间的恍然,有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超然其上的、近乎怜悯的平静,他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像是叹息,又像是最终的总结:“宦海浮沉,今日座上宾,明日阶下囚,皆是虚幻,皆是虚幻啊……” 然后,他便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迈开步子,走向他的菜畦,专注地一瓢一瓢浇起水来,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而模糊的传说。
这些偶尔试图渗透进来的“纷扰”,如同投入一口深不见底、已然平静的潭水中的几颗小石子,虽然会在接触水面的瞬间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但终究势单力薄,很快便沉入潭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法扰动那经历了大风大浪后沉淀下来的、深沉的平静。李斯的内心,已经用强大的意志和彻悟的智慧,筑起了一道足够高、足够厚、足够坚固的堤坝。
“远离朝堂纷扰”,对李斯而言,已不仅仅是一种消极的躲避,更是一种最高级的自我保护策略,一种主动选择的、终极的精神自由。他不仅使自己的身体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将自己的心灵也彻底地从那无尽的政治纷争、权力算计与虚荣浮华之中解脱了出来。在这片看似简陋却充满生命力的乡野净土上,他找到了比至高权力更为珍贵的东西——内心的真正安宁、与结发老妻的相濡以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以及作为一个剥离了所有社会身份的、纯粹的“人”所能够体验到的、简单而真实的生命本真。这份历经千帆后主动选择的“远离”,是他为自己那波澜壮阔、充满争议的一生,所赢得的最后,也是最奢侈、最明智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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