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青石溪的流水,裹挟着落花与尘埃,悄无声息地淌过四季。院角的老棠梨树又抽了新枝,翠叶如盖,筛下细碎的金色光斑。林锦棠,这个被林家视为祥瑞的小人儿,也在时光的浸润中悄然拔节,长到了四岁稚龄。粉嫩的脸颊褪去了婴儿肥,显露出清秀的轮廓,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灵气愈发内敛沉静,常常定定地望向虚空某处,仿佛在捕捉常人无法感知的涟漪。她对文字那近乎执拗的痴迷,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如遇甘霖的藤蔓,更加肆意地攀援滋长。祖父林老根那本浸透油渍汗渍的宝贝账本,堂兄林虎那本边角卷起、字迹模糊的《三字经》,成了她每日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她小小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页上流连,点着那些墨黑的符号,小嘴无声地嚅动,那份超越年龄的专注与渴望,如同无声的呐喊,日夜叩击着林老根的心弦。
林老根看在眼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祥瑞之兆,慧根深种,绝非虚言;忧的是,璞玉蒙尘,亟待雕琢。村里唯一能沾点文墨气的,便是那位年近花甲、考了一辈子也只在童生功名上打转的周秀才。请他开蒙,束修(学费)尚可咬牙筹措,然而横亘在前的,是那堵名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厚重世俗之墙。
“女娃儿启蒙?爹,您老糊涂了不成?”大伯母王氏第一个炸了锅,她正用力拍打着晾晒的棉被,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映着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将来嫁人时能看懂聘礼单子、不被婆家糊弄,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花那冤枉钱作甚?咱家又不是地主老财!有那闲钱,不如给虎子、豹子多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或者请周秀才多指点指点文章,将来考个童生秀才,那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女娃读再多书,还能当饭吃?还能去衙门里坐堂审案不成?”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带着不容置疑的世俗逻辑。
“是啊,爹,”大伯林大河搓着粗糙的大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虽不如王氏尖锐,但顾虑更深,“周秀才是读书人不假,可教女娃…这…这于礼不合啊!传出去,怕不是要让人戳咱们林家的脊梁骨,说咱们家没规矩,宠得闺女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说了,女娃终究是别人家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赵氏紧紧搂着怀里的锦棠,嘴唇抿得发白。她心疼女儿眼中那份纯粹的渴求,想为她说句话,可看着丈夫林大山沉默地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他疼女儿入骨,却也觉得兄嫂的话是实情,心里天人交战),再看看公婆沉凝的脸色,那股气便堵在胸口,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只能将女儿搂得更紧些,用脸颊蹭着她柔软的发顶。
林老根坐在堂屋上首那张磨得油亮的圈椅里,旱烟袋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将他沟壑纵横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中,唯有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烟雾,射出不容置疑的光芒。他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着黄铜烟锅,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屋内的嘈杂瞬间死寂。
“鼠目寸光!”林老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钉在堂屋的梁柱上,“锦棠是寻常女娃吗?!她是天降祥瑞,生有宿慧!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他猛地指向赵氏怀中的锦棠。小人儿正伸出白嫩的小手指,执着地点着堂屋门楣上那幅早已褪色、字迹模糊的春联“五谷丰登”,小嘴无声开合,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穿透那层薄纸,“这份心性!这份灵光!这是老天爷赏饭!是祖宗显灵!是咱们林家祖坟上冒了青烟才求来的福分!你们竟要用那套陈腐规矩,生生把这福分、把这慧根给捂死、掐灭吗?!”
他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王氏和林大河的脸:“戳脊梁骨?笑话!凤凰落在草窝里,难道还要去听草鸡的聒噪?锦棠这‘凤凰命格’,是王婆婆断过的!是生有异象的!岂能因为她是个女娃,就生生折了她的翅膀,让她困在这灶台针线、家长里短的方寸之地?这是暴殄天物!是逆天而行!”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烟杆指向门外那株郁郁葱葱的老棠梨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事,就这么定了!束修,公中出!不够的,我这把老骨头去后山多砍几担柴!去镇上扛几天大包!虎子、豹子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正好一起送去!锦棠,必须去!不仅要学,还要学得比谁都好!周秀才若教不了她的灵性,将来,我老头子就是砸锅卖铁,拆了这老屋的梁,也要送她去镇上,去县里,寻那真正有大学问的先生!谁再敢多言一句,便是不敬祖宗,不敬天命!”
林老根这番掷地有声、挟裹着“天命”与“祖宗”威势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彻底碾碎了所有反对的声浪。王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不敢再出声,愤愤地扭身继续拍打棉被,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被子拍穿。林大河额头渗出细汗,诺诺连声。门槛上的林大山猛地抬起头,看着老父亲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再看看女儿那双清澈见底、映着懵懂与渴望的眸子,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霍”地站起身,粗声道:“爹说得对!咱家祥瑞,耽误不得!谁再叽歪,我林大山第一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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