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籽,狠狠砸在帐篷上,发出“噼啪”的脆响。雁门关的寒夜,比往年来得更烈些,连帐内的炭火都仿佛被冻住了,只泛着一点微弱的红光。
沈青梧躺在铺着干草的榻上,身上盖着三层厚棉被,却依旧冷得发抖。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小姐,再喝口药吧。”赵伯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小心翼翼地凑到她嘴边。药汤刚碰到唇瓣,沈青梧便皱紧了眉头,偏过头去,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显然是烧得糊涂了。
老军医蹲在榻前,摸着她滚烫的额头,重重叹了口气。他在军中待了三十年,什么样的伤什么样的病没见过,可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女,烧得迷迷糊糊,却还紧攥着腰间的匕首,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烧了三天了,药喝了不少,怎么就退不下去呢?”赵伯急得直搓手,眼眶通红,“都怪我,昨日就该拦着她,不让她去巡营的。那么大的风雪,她偏要亲自去查岗,说是怕士兵们冻着……”
老军医摇了摇头,往炭盆里添了块火炭,声音沙哑:“她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心里揣着事,风寒入了肺腑。寻常的药,怕是压不住。”他顿了顿,看着榻上眉头紧锁的沈青梧,低声道,“说到底,终究是个孩子啊……”
是啊,终究是个孩子。赵伯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在长安时,她还是个会缠着夫人要糖吃的小姑娘,可到了这雁门关,却硬生生逼着自己扛起千斤重担,白天处理军务,夜里还要巡营查岗,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何况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正说着,沈青梧忽然呓语起来,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钻进两人耳朵里:“娘……冷……我冷……”
赵伯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他跟着沈威多年,看着沈青梧长大,从未见她这般脆弱过。在人前,她是说一不二的沈将军,是能带着三百精兵烧了敌营的小将军,可病到极致,终究还是会喊娘的孩子。
老军医别过头,往药碗里兑了些温水,轻声道:“再试试吧,能灌进去一口是一口。”
就在这时,帐帘被“哗啦”一声掀开,风雪卷着寒气灌进来,瞬间吹得炭盆里的火星四处飞溅。张猛裹着一身风雪站在门口,身上的铠甲沾着冰碴,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怎么样了?”他粗声问道,目光落在榻上的沈青梧身上,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这几日军务繁忙,他只听说沈将军染了风寒,却没料到病得这样重——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锐气的小脸,此刻烧得通红,连呼吸都透着虚弱。
“还烧着。”赵伯擦了擦眼泪,声音发颤,“军医说……说怕是压不住。”
张猛没说话,大步走到榻前。他常年征战,见惯了生死,可看着沈青梧这副模样,心里竟有些发堵。他想起她初来时,自己还冷笑她“乳臭未干”;想起她一刀斩断将旗绳结时,自己心里的震惊;想起她带着十骑夜探敌营,带着一只耳朵回来时,自己那句没说出口的佩服;更想起火烧粮道那夜,她一马当先,刀光映着火光,像极了当年的沈威……
这丫头,是真的把沈家的风骨,刻进了骨子里。
他忽然转身,解开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裹着的一件狐裘。狐裘毛色油亮,边缘处有些磨损,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却依旧透着一股温暖的气息——那是沈威当年在漠北猎杀了白狐,亲手做的狐裘,后来传给了沈从安,沈从安战死後,便一直收在军需库的箱子里,除了张猛,没人知道还有这件东西。
张猛将狐裘往榻上一扔,狐裘蓬松的毛散开,立刻挡住了沈青梧半个身子,带着一股陈年的暖意,仿佛能驱散周遭的寒气。
“这是……老将军的狐裘?”赵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张猛没看他,只是梗着脖子,眼神有些闪躲,语气硬邦邦的,带着几分别扭:“烧……烧不死就穿,冻死了,谁替沈将军守这雁门关?”
他说得凶巴巴的,可谁都听得出,那语气里藏着的关切。老军医看着那件狐裘,又看了看张猛转身时微微发红的耳根,忽然笑了——这铁打的汉子,终究还是把这小丫头,当成了自家人。
狐裘像是真的有灵,裹在沈青梧身上没多久,她额头的冷汗便渐渐收了,呼吸也平稳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她呓语的声音低了下去,眉头也舒展了些,只是依旧紧紧攥着匕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张猛站在帐门口,看着榻上渐渐安稳的沈青梧,又看了看那件熟悉的狐裘,心里忽然松了口气。他对着赵伯和老军医粗声道:“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事,立刻报给我。”说完,便转身走进了风雪里,铠甲碰撞的声音很快被风雪吞没。
帐内,炭盆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映得狐裘的毛色愈发温暖。沈青梧在梦中咂了咂嘴,像是不再觉得冷了,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不知是梦到了长安的糖块,还是梦到了母亲温柔的怀抱。
老军医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喜道:“好像……真的不那么烫了。”
赵伯连忙凑过去,果然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降了些,他激动得直点头:“是老将军在保佑小姐,是老将军在保佑咱们雁门关啊!”
风雪依旧在帐外呼啸,可帐内的空气,却仿佛被那件狐裘染上了暖意,一点点驱散了寒夜的冰冷,也驱散了众人心里的焦虑。
或许,天一亮,这雁门关的风雪,就会小些了。
喜欢大雍青梧传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大雍青梧传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