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驿馆的临时审讯室内,油灯摇曳,将郝仁那张惨白浮肿的脸映照得如同溺死的鬼魅。
他瘫坐在硬木椅子上,官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面对林夙平静无波的眼神和桌上那几页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崩溃。
“我说……我都说……”郝仁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是……是赵侍郎……工部的赵侍郎暗示下官,这清淤的工程,可以……可以做得‘活络’一些……虚报的款项,七成都要上缴,由……由赵侍郎那边的人来取走……”
“如何取走?交给谁?”林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质感,敲打在郝仁的心上。
“是……是通过‘丰运’货栈走账,换成京城‘宝昌号’钱庄的银票……具体交给赵侍郎的谁,下官……下官真的不知,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拿着赵侍郎的信物来……”
“镇国公府呢?赵皓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赵……赵二公子……”郝仁吞咽着口水,眼神恐惧,“‘丰运’货栈明面上是他小舅子在管,实则……实则是他的产业之一。倒卖‘损耗’漕粮的主意,也是他身边的人透出来的……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分润些小头啊林大人!”
他涕泪横流,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跪下来:“林大人开恩!下官愿交出所有家产,只求大人网开一面,留我一家老小性命!”
林夙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声音渐歇,才缓缓开口:“你的家产,自有国法处置。你的性命,取决于你交代的内容是否彻底,是否有用。”
他让人将郝仁带下去,严加看管,并录下详细口供。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
工部右侍郎赵明堂在府中听到心腹密报时,失手打碎了最心爱的紫砂壶。他脸色铁青,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嘴里喃喃咒骂:“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立刻修书数封,命人火速送出。一封给镇国公府,陈明利害,希望对方能动用力量,将事态压下去,至少不能让火烧到他自己身上。另一封则给他在都察院的某位“同年”,暗示林夙在通州“滥用职权,罗织罪名,迫害同僚”。
镇国公府内,赵皓气得砸了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
“林夙!又是这个林夙!他竟敢动到我头上!”他面目狰狞,“给我联系‘水鬼’,让他们在漕帮里放话,我要让这个林夙,活着走不回京城!”
一时间,京城与通州之间,无形的信使往来穿梭,一张针对林夙的大网,在暗处悄然织就。
然而,就在这暗流最为汹涌的时刻,林夙却接到了“灰隼”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指令。
指令很简单,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
「郝案甚佳,借题发挥,攀咬三皇子门下吏部张侍郎,引朝局动荡。」
林夙看着这行字,眼神微冷。
“青鸢”的目的很明确。郝仁案牵扯出的赵侍郎是太子的人,而吏部张侍郎则是三皇子的臂膀。若能借此案将火烧到张侍郎身上,便能挑起太子与三皇子一派的激烈斗争,他们好从中渔利。
但这意味着,案件将无限扩大化,会有更多无辜者被卷入,朝局将陷入一片混乱,最终受苦的还是底层官吏和百姓。而且,这与他“精准破局,谋定后动”的风格完全相悖。
沈文舟也看到了指令,眉头紧锁:“大人,此令……与我等初衷,似乎有所背离。”
林夙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们的棋下得太急,也太脏。”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决断,“我们按自己的路数走。郝仁案,到此为止。目标,锁定赵明堂和‘丰运’背后的商业链条。至于皇子……敬而远之。”
他决定不听从“青鸢”的指令。这是他与这个神秘组织的第一次公开分歧。
他亲自执笔,将郝仁案的所有证据、口供、账目往来,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案卷。案卷中,明确指出了工部侍郎赵明堂的嫌疑与“丰运”货栈的非法行径,但对于其背后可能涉及的更高层势力,尤其是皇子,则用了“有待进一步查证”等模糊字眼,并未深入。
同时,他写了一封密奏,直接呈送御前。在密奏中,他陈述了案件经过,强调了漕运积弊已到了非革不可的地步,并再次附上了他那份《漕运新策》,言辞恳切,一切以“稳固漕运,利国利民”为出发点。
做完这一切,他下令准备车马,押解着郝仁及相关人证、物证,启程返回京城。
他知道,这次回京,等待他的绝不会是鲜花和掌声。
但他更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虽然更艰难,却更符合他的本心,也更……正确。
通州的朝阳映照在运河上,波光粼粼。
林夙的马车驶离这座喧嚣的码头城市,驶向那片更加波谲云诡的权力深潭。
他的手中,已然握紧了一枚足以搅动风云的棋子。
而这枚棋子,将落在棋盘的何处,又将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唯有回到京城,方能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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