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的漕运新策,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权力的深潭中,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想中更为汹涌。
首先找上门来的,是“自己人”。
散值时分,林夙刚走出工部衙门,一位身着从五品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便笑着迎了上来,颇为热络。
“林贤弟!留步,留步!”
林夙认得此人,是户部清吏司的一位郎中,姓钱,在韶华阁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对自己颇为冷淡。
“钱大人。”林夙驻足,拱手为礼,神色平淡。
“哎,你我同僚,何必如此见外。”钱郎中亲热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压低声音,“贤弟今日在工部可是放了颗‘响雷’啊!佩服,佩服!不瞒贤弟,我们户部几位大人看了你那条陈的抄本,亦是击节赞叹,认为切中时弊,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他话锋一转,身子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只是……贤弟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漕运一事,牵扯太广,绝非工部、户部所能独断。其中关窍,错综复杂啊。就比如那‘兑运法’,贤弟可知,沿途多少州县靠着征发民夫、管理漕粮过境这点权力……咳咳,总之,阻力重重。”
钱郎中观察着林夙的脸色,见他依旧平静,便继续道:“不过,贤弟大才,我部堂官(户部尚书)亦是爱才之人。若贤弟愿意,我可在部堂面前代为引荐。日后这漕运革新之事,由我户部主导,贤弟从旁协助,有部堂大人支持,岂不比你一人在工部单打独斗要顺遂得多?”
林夙心中冷笑。这是看中了他提出的方案,想把他连人带策一起挖过去,既得了政绩,又能将改革控制在他们想要的范围内,甚至可能最终将其阉割、雪藏。
“钱大人美意,下官心领。”林夙微微躬身,语气谦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只是下官任职工部,建言献策乃分内之事。漕运革新牵涉各部,自当由朝廷公议,下官人微言轻,岂敢妄言主导?一切听从上官安排。”
他不软不硬地将话挡了回去,既未接受拉拢,也未将话说死。
钱郎中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打了个哈哈:“贤弟谨慎,亦是应当。也罢,来日方长,来日方长!”说罢,拱拱手,转身离去。
这只是第一波。
随后几日,林夙仿佛成了京城官场的焦点。
有借着探讨诗词之名,行试探之实的清流文人;有来自某位皇子府上,言语间暗示“殿下颇为欣赏林郎中才干”的幕僚;甚至还有一些背景模糊、自称是某地商会代表的“朋友”,言语间对“兑运法”和“清核漕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旁敲侧击询问具体细节。
所有这些接触,林夙都秉持着“多听、多看、少说、不表态”的原则,应对得滴水不漏。
然而,拉拢与试探之外,真正的压力也开始悄然降临。
首先是他在工部的公务。赵侍郎对他愈发客气,客气得近乎冷漠。之前分派给他的整理档案的活计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几件更加边缘、几乎不可能做出任何成绩的琐碎差事,明显是想将他“供”起来,闲置冷落。
其次,是关于他个人的流言开始在暗地里滋生、传播。
有的说他“淮安办案,手段酷烈,有违圣人仁恕之道”;有的说他“在韶华阁恃才傲物,连镇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更隐晦的,则开始将他与几位皇子的名字若有若无地联系在一起,暗示他“结交皇子,意图攀附”……
“大人,这京城的风向,变得可真快。”夜色中,沈文舟为林夙斟上热茶,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前几日还是众星捧月,如今却已是暗箭难防。”
林夙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静的脸庞。
“捧得高,才能摔得狠。”他轻啜一口,语气淡然,“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我们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这条陈,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因为站在了‘利国利民’的大义名分上。所以只能使这些阴私手段,想让我知难而退,或者……身败名裂。”
“那我们现在……”
“等。”林夙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刀,“他们在等我们出错,我们也在等一个契机。漕运这块骨头太大,想一口吞下不可能。我们需要找一个……最容易下口,也最能见血的地方,先咬开一道口子。”
他铺开一张简陋的漕运河道图,手指在密密麻麻的节点上缓缓移动。
“韩青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京城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查探需要时间。”
林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问题”,扔给了这潭深水。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稳住自身,静静地观察,看这潭水下,究竟会冒出些什么来。
暗流已然汹涌,而他,正立于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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