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的灯火亮了一夜,映着三个心思各异,却又被无形纽带牵连的人影。
苏砚在柴房中假寐,耳力却捕捉着内堂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那压抑的对话、少女偶尔因激动而拔高的嗓音,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层层涟漪。青鸢,寒山社,父亲的遗志……这些词汇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天光微亮,内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砚立刻调整呼吸,装作沉睡。陈大夫疲惫的脚步声在柴房外略作停留,随即离去。片刻后,前堂传来极轻微的开门又关上的声音,那带着青鸢玉佩的少女,已如夜露般消失在晨曦中。
苏砚起身,一如往常拿起扫帚,心思却全然不在洒扫之上。直到陈大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进来吧,他有话对你说。”
他定了定神,走进内堂。
老周已醒了,靠着墙壁半坐,脸色蜡黄,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锐利,只是更深沉,仿佛浸透了一夜的血与秘密。陈大夫坐在一旁,面色平静,唯有眼底的一丝血丝透露出昨夜的辛劳。
浓重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苏……苏砚。”老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目光复杂地落在苏砚身上,审视、愧疚,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昨夜,让你受惊了。”
苏砚走到榻前,微微躬身:“周老伯安然便好。”
“安然?”老周扯动嘴角,伤口让他疼得眉头紧锁,“差点就去九泉之下,向你父亲请罪了。”他喘息几下,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直刺苏砚心底,“我给你的那本《本草杂集》,你看了?”
苏砚心头一凛,知道此刻任何隐瞒都属不智,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是。晚辈看到了先父的批注,还有……夹层中的素绢。”
老周与陈大夫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大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果然……”老周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中竟透出一丝欣慰,“你比你父亲,更沉得住气,也……更谨慎。这是好事。”他盯着苏砚,字句清晰地说道:“那飞鸟衔枝,名为‘青鸢’,是你父亲与吾等核心旧部约定的信物。持此信物者,便是‘寒山社’可托付之人,亦是……我等复兴之望。”
“寒山社?”苏砚适时地露出疑惑,尽管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明为前太学清议诗文之社,实则是你父亲与志同道合者,暗中砥砺,反对门阀之私的秘密结社。你父,便是社首。”陈大夫的声音缓缓响起,为他揭开这残酷的真相,“崔家构陷,表面是因税制直言,实则是嗅到了寒山社的气息,欲连根拔起。”
老周接口,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社中兄弟,或死或散。我苟活至今,便是为了联络残存之力,等待时机。那本《本草杂集》上的批注,是你父亲留下的,关于社中隐秘据点、物资及部分可信人脉的加密记录!那片素绢,则是启用这些的核心信物之一!我本想待你安稳些再行交托,奈何……崔家的鹰犬鼻子太灵,昨夜便是冲着它来的!”
苏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他怀中揣着的,哪里是什么遗产,分明是催命的符咒和足以将他碾碎的巨大漩涡!复兴寒山社?对抗崔家?他只是一个刚刚拿到路引,只想科举求生的小小学徒!
“我……”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只想活下去,考取功名,安稳度日。”这是穿越以来,支撑他最原始的信念。
老周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旋即被更深的理解取代:“我懂。你父亲当年,又何尝不想只做一介清流学士?是这世道,逼人不得不争!苏砚,你有了路引,科举是正路。但你须明白,只要你还是苏敬之的儿子,只要崔家还在,你这‘安稳’便如沙上筑塔!唯有掌握自己的力量,方能真正掌控命运!”
陈大夫此时也开口道:“路在脚下,如何行,由你自决。周老哥之言,是前车之鉴,亦是肺腑之言。你父所留,是重担,亦是凭依。接与不接,在你一念。”
内堂陷入沉寂,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药香袅袅,却压不住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重压。
苏砚低着头,看着自己这双曾执笔誊抄文书、也曾捣药救治伤患的手。活下去,安稳度日……这简单的愿望,在血淋淋的现实和沉重的宿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老周奄奄一息的模样,父亲含冤而死的背影,崔家如山般的阴影,还有那“青鸢”背后所代表的庞大而危险的网络……交织成一张他无法挣脱的网。
避,或许能偷安一时,但真能安稳吗?
承,则是一条遍布荆棘、九死一生的险路。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老周殷切而虚弱的脸庞,看过陈大夫平静却深邃的眼眸,最终,落在自己这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本草杂集》与素绢,我会妥善保管,不至令其蒙尘。”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科举之路,我必前行。至于‘寒山社’与‘青鸢’……”他略一停顿,迎上老周的目光,“在我拥有足以自保之力,并能看清脚下与远方之前,我不会冒然涉足其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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