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火幽微,映得洞窟四壁鬼影摇曳。三具尸傀伏地不动,眉心一点细微血痕,竟无半滴鲜血渗出,只余皮囊下青黑纹路褪尽后的死灰。那股盘踞洞中多年的阴腐浊气,似被无形之物凿开一道裂隙,许轻舟身上那股清冽如深涧寒泉的气息,便顺着这裂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虽淡,却顽固地涤荡着令人作呕的腥膻。
许轻舟行至青铜方鼎前丈许之地,驻足。鼎身那几道狰狞的裂痕愈发清晰,裂口边缘翻卷,透着一股被蛮横撕裂又强行弥合的乖戾。指尖拂过冰冷的石壁,触手湿滑粘腻,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有野兽爪印,亦有…刀斧劈砍之迹,甚至几处深深的凹陷,隐有指痕轮廓,似是挣扎攀抓所留。此间怨戾,早已浸透岩骨。
他目光沉凝,落在鼎腹翻滚的暗红浆液上。气泡破裂,血雾升腾,雾气中竟隐约扭曲出几张痛苦嘶嚎、却又模糊不清的人面虚影,甫一成形,便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重新拽回鼎中。非是生魂炼化那般简单,倒像是将未散的怨念、将死之际最浓烈的恐惧与不甘,生生抽取、熬煮、粘合,凝成一种污秽的“燃料”,滋养着某种蛰伏的邪物。
鼎侧散落的骸骨间,半掩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木牌,许轻舟俯身拾起。木牌质地坚硬,是浮影山特有的“铁鳞木”,其上以利器刻着一行歪扭小字:“王老栓,浮影镇城西,欠银三钱,肉偿。”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市井泼皮的无赖。翻过木牌,背面却用朱砂画着一道扭曲繁复的符咒,符胆处一点暗红,似干涸的血珠,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邪气。
浮影镇城…揽月楼…肉偿…符咒…
线索如冰冷的丝线,在许轻舟心中纠缠、收紧。他抬眼,望向鼎后那片更深沉的黑暗。那里并非绝路,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缝,斜斜切入山腹,内里阴风更甚,带着铁锈与硫磺混杂的刺鼻气味,隐隐还有极其微弱、如同铁链拖曳的“嚓…嚓…”声传来。
就在他欲往窄缝探查之际,洞窟入口处,传来一阵粗重混乱的喘息和碎石滚落的哗啦声。
宋瘸子!
这老刀客终究是凭着几十年来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熬出来的一股狠劲,压下了肝胆俱裂的恐惧,拄着他那柄豁口的短刀,一步三滑、连滚爬爬地闯了进来。浑浊的老眼甫一适应洞内昏暗的红光,便猛地撞见地上三具僵直的尸傀,以及中央那座冒着不祥气泡的青铜巨鼎!鼎火映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额角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许…许小哥…”宋瘸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钉在鼎上,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这…这是‘人魈鼎’!是…是那些遭天谴的邪魔歪道用来养‘阴兵’的东西!沾上它…沾上它的人,死了都不得超生,魂儿要被拘在鼎里熬油啊!”他年轻时走镖,听过些最隐秘、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江湖传闻,此刻眼前的景象,与传说中那些只言片语骤然重合,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压垮。
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才勉强站稳。目光扫过鼎侧散落的骸骨,又看到许轻舟手中那块焦黑的木牌,瞳孔骤然收缩:“王…王老栓?!这杀千刀的泼皮…他…他上个月还欠着老刘头两吊酒钱没还…人…人怎么死在这儿了?”老刘头,正是先前宋瘸子口中,在石砬子后失踪的采药人之一!
许轻舟默然,将木牌收入怀中,紧贴着那几株清苦的蛇信草。冰冷的木牌与草药的微温形成奇异的对比。他转向宋瘸子,声音在死寂的洞窟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宋伯,此地凶险,非久留之所。你从原路退回,去浮影城,寻一个叫‘老张酒铺’的地方,找掌柜张瘸子。告诉他——”
许轻舟微微一顿,字字如冰珠坠地:“‘浮影山,人魈鼎,锁链声。’他自会明白。”
宋瘸子浑身一震。“老张酒铺…张瘸子?”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那跛脚掌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只知擦他那永远擦不完的碗,竟也牵扯进这等泼天祸事里?再看眼前这许轻舟,背负藤筐,一身粗麻短褂,立于血鼎尸骸之间却渊渟岳峙,气度沉凝如山岳。这哪里是寻常采药的后生?分明是蛟龙藏于渊,宝剑隐于匣!
“那…那你呢?”宋瘸子喉咙发干。
许轻舟的目光,已投向鼎后那道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窄缝。铁链拖曳的“嚓嚓”声,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丝,微弱,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
“邪祟不除,此恨难消。”他声音不高,却如金铁相击,在洞窟中激起微弱的回响。青衫微动,人已如一片无重量的落叶,飘向那片深沉的黑暗。肩头藤筐随着他的动作轻晃,筐底几片枯叶悄然飘落,尚未落地,便被鼎口蒸腾的血雾无声吞噬,化作一瞬即逝的飞灰。
宋瘸子眼睁睁看着那青衫身影没入窄缝,消失不见,仿佛被巨兽之口吞没。狭窄的通道内,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青铜鼎中浆液翻滚的咕嘟声,以及…那从缝隙深处幽幽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嚓…嚓…”声,如同索魂的魔音,一下下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停留,连滚爬爬地扑向洞口的光亮。身后,巨大的钟乳石投下的阴影,如同无数蛰伏的鬼爪,随着鼎火的摇曳,在地上无声地扭曲、伸长。
他想起这个许轻舟,那年大雪特别大,许家那个老不死的许老太爷,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孙子,这冰天雪地里,怎么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呢,镇上的人,都奇怪,却也没有奇怪。
这个许老太爷,永远都在咳嗽,可是镇上死了一波又一波的老人,他就怎么都没有咳死。
这个许老太爷,多少岁,没有人记得,反正他就一直住在山脚下,那最偏远的角落里,如果不是他几个月去买一次酒,就没有人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
也幸好,这个年轻人来到了这里。让人才记住,村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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