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麓见他沉吟,笑了,“听说慧思行走天下从不住城中和名山,而且练出了天眼通,能知人吉凶。还请师傅为我开释解脱法门。”
“佛曰一了百了,万事皆休,此为解脱。”觉思长老闭目敛神一瞬,这会儿睁开眼睛,微笑答道。
这个答案令许执麓失笑,说道:“那老师傅身为福严寺的长老,想必也是知人吉凶的。”
觉思长老摇摇头:“人之吉凶,毕竟是六道轮回之事,老衲一心向佛,不研究这个。”
“我知,”许执麓起身,“你今日辩道输了,明日就可去见佛祖。”
佛堂中的诵经声不断,一阵穿堂风吹来,把觉思长老座旁烛台上的蜡烛吹灭,手中捻动的佛珠闪动着灿金的亮光。他目露骇然,许执麓却不管他,而是扬声道,“尘世间吉凶悔吝之事,空讲岂知对错?不如一试。”
她走动间,一枚龙纹玉佩从袖口滑出,许执麓指尖捏着玉佩的那一瞬,觉思长老从一众念经的声音中听出有个和尚与众不同。
他目光一闪,顿时觉得周身冰凉,强作镇定,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已知天意。”
许执麓摩挲着玉佩收拢指尖,又歉然一笑,“天意可不分道佛,道经佛法皆譬之万派归海,四渎可分,繁星丽天,五纬可识。我看过《佛孝经》,也看道德经,佛说行藏用舍皆天定,道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善辩者无穷,善思者有限,觉思长老根本辩不过,他只能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两人问答间,许执麓那双漂亮的凤眸定定的看着巨大的金色佛龛,仿若洞悉了佛像背后的一切,而佛堂内部,一老妇端坐蒲团,慈眉善目,手中的佛串沧桑而庄重。
她没忍住在心里赞许一声,无论立场如何,倒是个极有魄力和有脑子的女子,比起那几个担不起事儿的强太多。
这皇宫,这京城,这权力巅峰,这荣华富贵,脚下踩着的都是无数愚蠢者的尸体。
她一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注定要屹立在金碧辉煌的顶端。
太皇太后出来时,许执麓提前从椅子上站起身了,一众僧人停下来,在觉思长老的带领下离开去用斋饭,观其背影略有仓皇。
“老了,眼睛都花了,怎么都瞧不清呢。”太皇太后一语双关,满目慈悲的看着许执麓。
太皇太后看过许执麓的画像,但见真人的惊艳感还是很强,她在这宫里耗了一辈子,最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待在帝王身边。许执麓能进来慈宁殿,想来曹诞也彻底废了,也罢,本就是要送去给她的好孙儿耍帝王的威风,之后也能消停下来。
许执麓主动上前走近,她笃定的脚步声,让太皇太后露出笑来,很多人怕她,不仅是太皇太后的威仪,而是老人身上的暮气,近到只要不瞎也能看清楚彼此的面容,许执麓停了下来,“请太皇太后安。”
太皇太后看着她,眼中好似有怀念,有追忆,没有人永远风华绝代,但永远有人正当时。
然而容貌是天生,气质却不是,那需要经年温养,才能如羊脂玉一样透发出惊人的光华。
许执麓素手静立,表情平静,太皇太后心里越发满意,“走,随我去用膳,再同我讲讲《佛孝经》。”
“妾不通佛法经文,不过是略有几分记性,好看杂书,记得一些梵文注释……不过,妾还是喜欢讲《度人经》……”
《度人经》是《正统道藏》,号称群经之首、万法之宗,大祁还有皇帝为此经作序,太皇太后自然是知道的。
金乌西坠,晚霞满天,祁郢赶到永寿宫接人的时候,一老一少在抄经。
他还带了路掌院进来给太皇太后请脉。
先前一直招待许执麓的慈宁殿掌殿姑姑快步而出,“陛下,太皇太后已经乏了,请您不必入内请安了。”
祁郢顿了顿,“既然皇祖母不想见朕,那让太医进去。路掌院,皇祖母的脉案朕会亲自过问,务必仔细。”
路淮真道,“臣遵旨。”
祁郢又关怀几句,并没有离开,掌殿姑姑带着路淮真折返后殿。
“皇上还在外头。”掌殿姑姑这话说完,太皇太后依旧慢条斯理的写着经,路淮真躬身请安,也一直没得到回应。
一时间,气氛格外沉闷,坐着默写《度人经》的许执麓也只垂着眼眸,气息纹丝不变。
这暌违的寂静并不长久,很快,太皇太后就力有不逮的搁置了笔,她还虚弱的叹了口气。
“老糊涂了,跟年轻人比什么呢。”
许执麓闻言也停了笔,她听见太皇太后粗喘声一下重过一下,然后掌殿姑姑端出个锦盒,取出一枚散发着清香的乌丸,小心的喂她吃下。
吃过药的太皇太后面色还是很疲惫,似乎连话也不想说,她摆了摆手叫了路淮真起来,却没有让他为自己诊脉,掌殿姑姑适时上前扶着她:“太皇太后该休息了。”
“嫔妾/臣告退——”
许执麓和路淮真双双告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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