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概论》第一次小组讨论定在周四下午。
讨论室在文学院地下一层,是个不大的房间,中间一张圆形木桌,周围摆着七八把椅子。墙上贴着自由探讨、平等交流的标语,字是活泼的卡通字体,但在白炽灯的冷光下,显得有些刻意。
王蓉提前十分钟到。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两女一男。其中一个女生是陈露——看见王蓉,她笑着招招手:这么巧,我们一组!
王蓉松了口气。有认识的人在,至少不会完全孤立。
这是李想,陈露指着那个男生,咱们班的。这是刘薇,历史系的,选修这门课。
李想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头发有些乱,正低头看一本厚厚的书。刘薇则很开朗,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刘薇。
王蓉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王蓉。她注意到刘薇的手很软,指甲修剪得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
陆陆续续又来了三个人,都是陌生面孔。大家围着圆桌坐下,椅子拖动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王蓉选了陈露旁边的位置,这样至少有一侧是熟悉的。
张教授走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同学们好。今天讨论的主题是社会流动。阅读材料都看了吧?
大部分人点头。王蓉也点头——她确实看了,但那些关于代际流动、结构流动、交换流动的概念,在脑子里像一堆散乱的积木,怎么也搭不成完整的形状。
好,张教授在桌首坐下,不用紧张,就是聊聊。每个人先说说自己对‘社会流动’的理解,结合自己的生活观察。从这边开始吧。
他指的方向,正好是王蓉的对面。一个穿灰色卫衣的男生先开口。
我觉得社会流动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男生语速很快,比如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但我考上了大学,将来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这就是向上流动。
他说得很流畅,用了代际、职业地位这些术语。王蓉默默听着,手指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接下来是刘薇。从历史角度看,中国的科举制度就是一种社会流动机制。寒门子弟通过考试可以进入仕途,改变家族命运。虽然现代形式变了,但内核相似——教育依然是主要渠道。
她的发言更有条理,引用了历史例子。王蓉低下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那几行歪歪扭扭的字:社会流动-人从一个位置到另一个位置-可以是上下……
太简陋了。像小学生的造句。
轮到陈露了。她清了清嗓子:我同意教育是重要渠道。但我觉得还有别的,比如婚姻。有些女性通过嫁入更高阶层的家庭实现流动,虽然这种流动常常伴随着……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伴随着主体性的丧失。
王蓉心里一动。她想起村里那些早早嫁人的女孩,有的嫁到县城,有的嫁到外地,过年回来时穿着新衣服,说着带口音的普通话,但眼神里总有种说不清的飘忽。那算不算主体性的丧失?
可她不知道主体性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
讨论继续。李想谈到社会资本——家庭的人脉关系、信息资源,这些看不见的资本有时候比成绩更重要。另一个女生谈到地域差异——同样考600分,在北京和在西部的机会完全不同。
每个人都说得有条有理,有观点,有例子,有术语。发言时目光会扫过其他人,像在确认自己的话被听到。偶尔有人插话、追问、反驳,气氛活跃但不激烈。
王蓉一直沉默着。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她的脑子里有很多画面:父亲王建国在田里弯腰插秧的背影,母亲李明珍在灶间忙碌的侧影,姐姐王玲坐在溪边不说话的样子……这些画面鲜活而具体,但似乎和社会流动这个抽象的概念挂不上钩。
或者说,她能挂上,但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描述。
就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从村里考到省城大学,是一种向上流动。但这个过程的具体重量——母亲在香菇棚里连续工作三个月的疲惫,父亲卖掉那两头还没养肥的猪时的沉默,自己高三那年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在煤油灯下做题到眼睛发花——这些重量,要怎么说出来?
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太沉重?太私人?太不像学术讨论?
王蓉,张教授温和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王蓉感到喉咙发干。她端起面前的一次性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滑过喉咙时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我……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小。
圆形桌让每个人都离得很近。她能看见陈露鼓励的眼神,看见李想推了推眼镜,看见刘薇微微前倾的身体。
我觉得……流动不一定是好事。她终于说。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是准备好的观点,而是直接从心底冒出来的。
哦?张教授来了兴趣,怎么说?
王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有些人……流动了,但可能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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