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墨的沙沙声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梁九功悄无声息地进来掌了灯，康熙才将最后一份批阅好的奏折合上，轻轻搁下朱笔。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眼看向一旁始终安静侍立的蔓萝。她低眉顺目，姿态恭谨，研磨的动作依旧平稳，仿佛不知疲倦。暖黄的烛光映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倒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沉静。
“什么时辰了？”康熙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微哑。
梁九功连忙躬身回答：“回皇上，快到酉时了。”
康熙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蔓萝身上：“你也站了许久了。”
蔓萝赶紧停下研磨的动作，微微屈膝：“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不敢言累。”
康熙没说什么，只是对梁九功吩咐道：“传膳吧，简单些。”顿了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添副碗筷，董鄂氏也在此处用些。”
此言一出，不仅蔓萝愣住了，连见惯风浪的梁九功眼皮都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留低位妃嫔在乾清宫偏殿用膳，这可不是常有的恩典！
“嗻！奴才这就去安排！”梁九功反应极快，立刻应下，退出去时还悄悄给蔓萝递了个小主把握好机会的眼神。
蔓萝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放烟花了！留饭！老板请吃饭！这可是质的飞跃啊！但面上她还得强装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皇上，这于礼不合，奴才……”
“无妨。”康熙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朕准了，坐下吧。”
“谢皇上恩典。”蔓萝这才忐忑地在下首一张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
很快，宫人们便提着食盒鱼贯而入，虽说是简单些，但御膳的排场依旧不小，八样精致的菜肴，两样点心，一碗粳米饭，还有一盅汤，摆满了小小的膳桌。
康熙动了筷，蔓萝才小心翼翼拿起筷子。她牢记规矩，只夹自己面前最近的菜，小口咀嚼，几乎不发出声音。
康熙吃了几口，似乎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看着蔓萝：“不必拘礼，多用些。”
“是。”蔓萝应着，心里却吐槽：在您老人家面前，谁敢不拘礼啊！
康熙看着她那副明明饿却又不敢放开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有趣。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看起来酥烂的红烧鹿肉，放到蔓萝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
蔓萝受宠若惊，赶紧起身谢恩：“谢皇上赏赐！”
“坐下吃。”康熙摆了摆手，状似无意地问起，“平日在自己宫里，都吃些什么？”
蔓萝心里一紧，面上却乖巧回答：“回皇上，就是按份例的寻常菜蔬，奴才觉得挺好。”她可不敢提粥米被动手脚的事，没证据就是找死。
康熙点点头，没再追问，反而换了个话题：“朕观你身形纤细，可是平日刻意节食？女子以健康为要，不必过分追求清减。”
蔓萝心里一动，这可是个展示健康生活理念的好机会！她放下筷子，恭敬地回答：“皇上教诲的是。奴才并非刻意节食，只是觉得饮食一道，贵在适宜。譬如这用膳，食不过饱，饮不过量，恰到好处，身心反倒舒泰。若贪多求奢，不仅加重脾胃负担，久之亦觉怠惰。”
“食不过饱，饮不过量。”康熙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话道理浅显，却非寻常深闺女子能总结得出。她们要么追求口腹之欲，要么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束缚，鲜少有人能如此理性地看待饮食与健康的关系。
“此言倒是简练在理。”康熙评价道，看向蔓萝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你这些见解，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蔓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找补：“奴才愚钝，哪有什么见解。不过是平日观察自身，胡乱琢磨的，想着身子是自己的，总得爱惜些，才能更好地伺候皇上。”她适时地把话题引向忠君，降低风险。
康熙闻言，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没再深究。他又随意问了些诸如平日读什么闲书、宫里住得可还习惯之类的话。
蔓萝一一谨慎作答，偶尔在安全范围内，夹杂一点不经意的现代思维小亮点，比如提到读杂书时，会说“有时觉得，书中所言未必全对，还需自己思量”，隐含一点独立思考的苗头；说到打理花草，会提及“顺应其天性，而非强加干预”，暗合点自然之道。
这些细微之处，在康熙听来，却比那些千篇一律的奉承话有趣得多。他见识过太多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只会鹦鹉学舌的妃嫔，像董鄂氏这样，既有规矩体统，内里又似乎藏着点不一样心思的，倒是头一个。
这顿饭吃得时间不长，但氛围远比蔓萝预想的要轻松。康熙虽话不多，但问话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偶尔会因她某个巧妙的回答而微微颔首。
用完膳，宫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康熙漱了口，用帕子擦了擦手，对蔓萝道：“天色不早，你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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