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修果然出现在驿馆门前。
晨光微熹,驿馆前的青石板路上尚带着夜露的湿气。
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玉带冷光流转,负手而立时,周身威压如寒霜覆地,连驿馆门前的小吏都屏息退避三舍,不敢近前。
他静立如松,眼神锐利如刀,直直盯着长街尽头。
不多时,车轮碾过石板的沉闷声响由远及近——
周岩之押送盐税的车队终于缓缓驶入视线。
二十余名押运官兵铠甲鲜明,腰间佩刀随着马蹄声轻微晃动,刀鞘上的铜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最中间的青篷马车四角悬着盐铁司的铜铃,叮当声里都透着股谨慎小心,仿佛连铃铛的摇晃都刻意放轻了幅度。
为首的周岩之面容端正,官帽下的鬓角已渗出细汗。
他眉间那道常年皱眉留下的竖纹,让他温润的五官平添三分阴鸷,像是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此刻却隐隐有了裂痕。
下官参见陵渊王!
他滚鞍下马,官袍下摆微微掀起,露出靴底新换的云纹锦缎——
这本该是赴京面圣时才穿的体面鞋子,今日却提前穿了出来。
南晏修立于驿馆石阶之上,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修长如刃,腰间玉带上的螭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并未佩剑,可那双狭长的凤眸淡淡一扫,便让周岩之脊背发寒。
周大人舟车劳顿。
南晏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惊得周岩之后颈寒毛直竖。
周岩之笑容可掬,眼角挤出几道细纹:王爷亲自相迎,下官实在惶恐。只是不知……
他抬眼看了看驿馆紧闭的大门,试探道,盐税押运向来由户部接收,今日怎劳您……
——盐税历来由户部经手,何曾需要亲王亲自督办?
他正暗自思忖,忽见玄色袖袍中抖出一道明黄圣旨,织金云纹在阳光下刺得他眼前发花。
皇上惦记江淮水患后的盐课。
南晏修展开圣旨,周岩之的瞳孔猛地收缩。
特命本王查验账目。
臣……遵旨。
周岩之跪得干脆,可起身时后颈已渗出细汗。
他解下腰间鱼袋,取出一册蓝皮账簿时,封皮上还带着体温:请王爷过目。
南晏修单手接过,拇指在七月那页一掀。
——白纸黑字写着盐税银十万两整,朱砂印章鲜红如血。
有趣。
他忽然轻笑,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叩,去年此时,扬州盐商刘百万嫁女,光是流水席就摆了三百桌。
扳指地敲在账册上,声音不大,却让周岩之喉结滚动。
周大人却说……漕运停了?
周岩之强自镇定:回王爷,七月十八日后确实……
南晏修没再追问,只是合上账册,目光淡淡扫过那几辆青篷马车。
账本没错。
他忽然转身,对侍卫抬手示意,周大人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吧。
周岩之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南晏修已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一道凌厉的弧度。
盐税,本王亲自送入宫中。
话音未落,侍卫已上前接管车队,动作利落,不容置疑。
周岩之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马车被带走,额间冷汗直流。
他勉强维持着官仪,可袖中的手已攥得骨节发白。
南晏修到底知道了多少?
那账本里的猫腻,他究竟看没看出来?
待车队远去,周岩之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被身旁的下人慌忙扶住。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转身回到驿站,可脚步已有些虚浮。
得赶紧传信回去,事情,恐怕要糟了。
茶舍二楼,临窗雅座。
沈霜刃指尖轻扣茶盏,碧螺春的清香袅袅升起,却掩不住她眼底的锐利。
周岩之的腿在抖。
她忽然低笑一声,指尖点了点窗外,堂堂江淮盐运使,竟被南晏修一个眼神吓得站不稳。
厉尘兮斜倚窗棂,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青瓷杯沿,目光却始终锁在驿馆门前的那道玄色身影上。
他在怕什么?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刃,盐税账目有鬼,还是……车里藏了别的东西?
沈霜刃眯起眼,视线掠过那几辆青篷马车。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内里摞着的紫檀木箱——箱体厚重,铜锁锃亮,可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却未见应有的沉滞感。
箱子是满的,但装的未必是银子。
她唇角微勾,南晏修方才翻账册时,在七月那页停了许久。
厉尘兮眸光一暗:去年七月,江淮水患,朝廷免了三成盐税。
可周岩之报的却是五成。
沈霜刃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又缓缓划去,二十万两的差额,你说会是给谁的?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猜测。
——周岩之背后,还有人。
楼下传来马蹄声,南晏修已带着车队离去。
周岩之仍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直到身旁师爷低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般踉跄着退回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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