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递:柳芽儿给“贝三郎”敷药,见她胸口瘀青落泪:“别再扮男人了。”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在苏州府城的屋檐上。贝骄宁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拐进巷口时,墙根下的青苔都透着股潮湿的霉味。她抬手抹了把脸,把额前汗湿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的脖颈上还沾着泥地里蹭来的草屑——那是下午在码头货场踢球时,被对手故意绊倒在碎石堆上留下的印记。
“三郎哥!”巷尾茅屋顶上冒出个梳双丫髻的脑袋,柳芽儿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搁在石阶上,木梯被她踩得吱呀乱响,“你可算回来了!”
贝骄宁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喉间溢出的气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今日收的工钱……”
“先别说钱!”柳芽儿抓着她的手腕就往屋里拽,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我闻着你身上就有血腥味,快让我瞧瞧!”
这间租来的茅舍统共就两张破床,墙角堆着半篓没卖完的草药,空气中飘着股苦艾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怪味。贝骄宁刚被按坐在床沿,柳芽儿就翻出个豁口的瓦罐,里头黑褐色的药膏正冒着热气,混着当归的药香漫开来。
“脱衣裳。”柳芽儿的语气不容分说,手指却在触到贝骄宁衣襟时顿了顿,声音软了半截,“今日对手又使坏了?”
贝骄宁低头盯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手掌,指节处还凝着暗红的血痂。她没应声,只是慢吞吞解开腰间的布带,粗布短打滑落时,露出的束胸布上赫然印着片紫黑的瘀青,像朵狰狞的花绽在苍白的皮肉上。
“嘶——”柳芽儿倒抽口冷气,手里的药勺“当啷”掉在瓦罐里,“这是被人踹的?还是用球砸的?”
药膏敷上来时带着灼人的热意,贝骄宁闷哼一声,后背瞬间绷紧成块铁板。她能感觉到柳芽儿的指尖在发颤,冰凉的泪珠砸在她后颈上,烫得她心尖发紧。
【又让她担心了。】贝骄宁咬着牙想,【可若不拼,三郎明日就得断药。】
三个月前,弟弟贝三郎突发咳血症,请来的老大夫捻着胡须说要续药就得用西洋传来的金鸡纳霜,那玩意儿贵得能抵半亩水田。爹娘早亡的孤女哪拿得出这钱?贝骄宁望着弟弟日渐蜡黄的脸,咬碎了牙才剪去及腰的长发,束起胸穿上男装,顶着“贝三郎”的名字闯进了男人堆里的球场。
“别再扮男人了。”柳芽儿的声音哽咽着,药布在瘀青处轻轻按揉,“前日里张屠户家的小子还说,要娶个能生娃的婆娘,哪有姑娘家天天跟糙汉子滚泥地的?”
贝骄宁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的沙哑:“生娃能换金鸡纳霜么?”她侧过身,从床底拖出个藤筐,里头静静躺着个圆滚滚的东西——那鞠球比寻常藤编球小了一圈,外皮是掺了麻线的牛皮,在昏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柳芽儿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这球是贝骄宁攒了半月工钱,又托跑船的同乡从岭南捎来胶树汁,连夜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寻常鞠球灌的是糠壳,踢起来沉得像块石头,可这颗球捏在手里,竟能感觉到隐隐的弹性,仿佛揣着团活物。
“你看。”贝骄宁指尖在球面上轻轻一按,牛皮陷下去个小坑,松开手时“噗”地弹了回来,带起的风扫过柳芽儿的鼻尖。她忽然屈起手指叩了叩球身,发出的闷响里竟藏着丝清亮的回音,“加了三层内胆,最里层抹了胶汁,踢起来又轻又稳。”
柳芽儿伸手摸了摸,指尖能感觉到麻线经纬里嵌着的细胶粒,像撒了把碎珍珠:“昨日在码头,你就是用这球赢了那伙盐商的?”
“嗯。”贝骄宁点头时,喉结处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是她练了百遍的伪装动作,“他们用的灌铅球,我这颗能绕着他们的腿转。”说到这里,她忽然低头笑了,眼尾的弧度在油灯下柔和得不像个“汉子”,“等攒够了钱,就给三郎治病。等他好了,我就……”
话没说完就被柳芽儿打断:“就怎样?卸了束胸嫁人去?”
贝骄宁的脸“腾”地红了,慌忙转开视线去看墙角的药篓。那里头的艾草是她清晨去郊外采的,既能给弟弟煎药,晒干了还能填进鞋里防潮。她忽然想起今日在货场,那个被众人叫做“拼命郎”的司文郎,他踢进制胜球时,领口露出的珍珠串子在阳光下晃眼得很。
【那样的世家子弟,怕是连茅舍的霉味都闻不得。】她捏了捏橡胶鞠球,指尖传来的韧性让她莫名安心,【可他看我踢球时的眼神,倒不像看个怪物。】
“明日有场生死赛。”贝骄宁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在城隍庙后巷,赌金是寻常赛事的五倍。”
柳芽儿手里的瓦罐“哐当”一声撞在床腿上,药膏溅出几滴在草席上:“你疯了?那地方是拿命换钱!上个月有个踢球的,被人打断了腿扔在护城河……”
“我有这个。”贝骄宁举起橡胶鞠球,球面上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这球比他们的快三成,只要避开那些带铁钉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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