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斜斜漫过老槐树。
游一君蹲在新立的石碑前,用抹布细细擦拭碑面。“林氏之墓”几个大字是小满请县城的老学究刻的,她特意让石匠在碑角凿了朵野蔷薇,花瓣纹路与他内衬上的刺绣分毫不差。碑前摆着两碗新麦粥,热气混着槐花香气。
身后传来竹篾晃动的声响。
恍惚间,他又看见十二岁那年,小满蹲在乱葬岗上,用破碗给父母舀雨水的模样。那时他们一无所有,只有彼此。
“阿爹阿妈,” 他指尖抚过碑上斑驳的石纹,声音轻得像叹息,“小满说等石榴树结果,就把第一筐果子供在这儿。”
身后传来竹篾晃动的轻响。他回过头,见小满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摘的苜蓿,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
她在墓前蹲下身,默默添了一盏菜油灯。跳动的火苗映亮她平静的侧脸,也映出她眼下那抹淡淡的胭脂——她今早对镜斟酌了许久才点上的。
“方才遇见张婶,“她说镇上的媒人快把我家的门槛踏破了。”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王媒婆昨日举着二十匹蜀锦来,说县太爷家的表亲想聘我过去。”
游一君抚着石碑的指节微微一僵,下颌不自觉地绷紧了。
小满忽然转过头,眼尾扫过他紧绷的线条,唇角却轻轻一弯:“我把那些蜀锦都垫进鸡窝了,倒比稻草暖和。”
镯内刻着他新请银匠打的字:“一君小满,永结同好”。这是前日他带着她去县城画押地契时,顺路打的定情物。二十亩永业田挨着老槐树,田埂上已犁出垄沟。
“后日随我去趟都尉府吧。” 他握住她沾着苜蓿汁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他的老疤,“把咱们的婚书递上去,王都尉说只要盖了官印,战时也能调休婚假。”
小满的睫毛猛地颤了颤,指尖掐住他掌心:
“你说挣了军功便来娶我。如今功名在何处我不知,只听说沙场险恶。无论你身为何职,是兵是将,我只要你平安归来。别用那些虚话哄我,我等你,不为别的,只为你从前待我的那颗心。”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村口的石磨旁,小瘦子骑着匹瘦马扬尘而来,胸前的兵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游一君的笑容骤然凝住,他认得这种急促的马蹄节奏——是都尉府的加急军报。
“校尉大人!” 小瘦子滚鞍落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河朔急报,匈奴国都部署宗真亲率三万铁骑压境,细沙渡防线告急!” 他掏出染着泥渍的羊皮卷,封蜡上的都尉印信已磕裂边角,“都尉令您三日内归营,屯骑营连夜开拔。”
小满手中的苜蓿篮“当啷”落地,叶片散落在碑前。
像极了去年深秋,他从战场带回的断箭。游一君望着她骤然发白的唇,想起昨夜她趴在他膝头,用炭笔在舆图上描红圈的模样——她总说河朔的渡口像咽喉。
“我去收拾甲胄。” 小满忽然站起身,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柳絮。
她转身时,银簪勾住了老槐树的枝条,几瓣槐花落在她发间,倒比胭脂更艳。
游一君抓住她的手腕,触感比槐叶更凉:
“小满,这次打完仗,我定要在老槐树下摆三天流水席,让全村人都来喝咱们的喜酒。”
她忽然回头,眼里映着正午的阳光,亮得让他心悸。
“你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吗?” 她指尖抚过他眉间的川字纹,“咱们在破庙里躲雨,你说等长大了,要在屋檐下挂九个铜风铃,这样不管我在灶间还是田里,听见铃声就知道你回来了。”
游一君喉结滚动,想起床头木匣里的铜风铃——共九枚,刻着不同的谷物纹样。
“我在新房的梁上刻了字。” 小满忽然笑了,指尖划过他甲胄上的云雷纹,“用你教我的隶书,刻了‘待君归’三个字,就在咱们的婚床正上方。”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所以你要带着风铃回来,要骑着黑马踏过村口的青石板,要让铜铃声盖过胡骑的狼嚎。”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
小满在灶间熬着艾草水,蒸汽模糊了窗纸。游一君站在门槛上,看她往牛皮袋里塞晒干的山楂片,还有块新烙的炊饼——饼里掺着废墟村的土,边缘用炭灰画了只展翅的雁。
“这次我在你内衬绣了字。” 小满忽然开口,没有回头,“在左胸位置,用的是你从前给我的红头绳。”
游一君伸手摸向衣襟,果然触到凹凸的针脚,细细辨来,是“等”与“归”两个字,笔画间还缠着根极细的红丝。
黄昏时分,黑马的鞍鞯已系好。
游一君望着院角的石榴树,枝头的花苞已透出淡红。她抱着个蓝布包袱追出来,里面是新缝的中衣,还有包用槐花腌的咸菜:
“胡地的水碱重,吃这个下饭。”
他接过包袱,触到里面硬硬的桃木板——是去年她削的平安符。小瘦子在巷口轻声催促。
“小满,” 游一君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那里绣着她新缝的“归”字,“等河朔的烽烟灭了,我就解甲归田。咱们在二十亩田里种满石榴树,秋天收了果子,就去县城换红纸,把每个窗棂都贴上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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