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烈将军掷地有声的承诺落地,朝廷援军的车马踏着烟尘涌入黑石谷。
那些覆盖着帆布的粮车、载着草药的木箱、捆扎整齐的冬衣,像一道道暖流,瞬间冲散了谷中弥漫多日的绝望寒气。
最先动起来的是随军的医官。
他们带着药童穿梭在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里,剪开创口的旧布,用煮沸的烈酒清洗溃烂的伤口,撒上带着苦味的草药,再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扎。游一君看着医官为雷大川处理腿伤。那截被血浸透的布带解开后,露出的伤口狰狞却已不再流血。雷大川咬着木棍闷哼的声音里,终于少了几分濒死的戾气。
阵亡弟兄的遗体被集中在谷内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苏明远带着几个识文断字的兵卒,蹲在地上一笔一画地记录姓名——能记起名字的,就端正写在木牌上;记不起的,便写上“黑石谷死战无名勇士”。百姓们自发地找来薄木棺,没有棺木的,就用厚实的麻布裹紧遗体,再垫上干净的稻草。
下葬那天,没有哀乐,只有风穿过谷口的呜咽。
游一君带着所有能站立的弟兄,对着一座座新坟深深鞠躬。瘦猴捧着一把刚从山涧边采来的野雏菊,一朵一朵放在坟前。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草,却始终没掉一滴泪。
百姓们领粮时的场景,成了谷中最暖的光。
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颤抖着接过粮官递来的粟米,枯瘦的手指捻起一粒谷子,放在嘴里嚼了嚼,突然就老泪纵横;抱着孩子的妇人领到棉衣,赶紧拆开包裹,把那件带着棉絮暖意的衣服裹在孩子冻得发紫的身上,孩子咯咯的笑声像碎银落地;几个半大的少年背着分发的柴刀,跑到山边砍了枯枝,在空地上燃起篝火,火光照亮他们脸上久违的、带着稚气的笑容。
游一君站在不远处看着,忽然想起半年前自己还是步卒时,第一次领到半块干饼,那种噎得喉咙发紧却舍不得咽下的滋味。
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从来都是绝境里的一口饱饭、一丝暖意。
三日后的清晨,谷中的薄雾像一层轻纱,缠绕在两侧的山壁上。
游一君换上了雷大川硬塞给他的旧军服——衣服领口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净,只是左臂和肋下的绷带仍透过衣料透出浅褐色的药渍。他没让亲兵跟着,沿着谷口的碎石路慢慢走。脚底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却让他觉得比骑在马上更踏实——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曾被他和弟兄们的血浸润过,踩在上面,像踩着无数滚烫的灵魂。
他停在谷口左侧那段崩塌的山壁前。
石块堆叠的缝隙里还卡着半截断裂的枪杆,枪头锈迹斑斑,却能认出是北境军的制式。他记得那天北境军用投石车砸塌山壁时,烟尘弥漫中,一个叫“石头”的新兵为了推开身边的瘦猴,被落石压在了下面,最后只挖出一只握着半截枪杆的手。游一君伸出手,指尖抚过枪杆上粗糙的木纹,仿佛还能摸到石头手心的温度。
往前几步,是那块被血染成深褐色的巨石。
石面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还留着大刀劈砍的豁口,最深的那道,是雷大川右腿被箭射穿后,拄着木棍倚石死战的痕迹。游一君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铁塔般的汉子,独眼里喷着怒火,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断骨般的狠劲,哪怕腿弯处的血顺着裤管淌成小溪,也没后退半步。
“营正,老子这条腿就算废了,也得拉三个北境杂碎垫背!”
那天雷大川吼出的话,好像还撞在石壁上,带着回音钻进游一君耳朵里。
他抬眼望向隘口上方。
晨光正从薄雾中漏下来,照亮了一处隐蔽的石缝。那里是瘦猴的“战场”。最后一次防御战时,北境军架着云梯往上冲,是瘦猴抱着比他还重的石块,从石缝里滚下去,砸断了最前面那架云梯的横梁。游一君记得少年从石缝里爬出来时,脸上沾着泥和血,嘴角却咧着笑。
走到第二道防线的胸墙前。
地上还散落着几枚生锈的箭镞和断裂的旌旗。苏明远就是在这里,用炭笔在羊皮纸上画出防御图,指挥着士兵搬来巨石堵缺口,又让人在隘口两侧堆起柴草,说若敌军突破就点火阻敌。游一君想起那天苏明远的青衫被箭划破,露出胳膊上一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扯着嗓子喊:
“左路加五人!投石准备!”
冷静的声音像定海神针,让慌乱的士兵瞬间稳住了阵脚。
风从谷外吹进来,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气,混着远处篝火的烟味。
游一君走到那块雷大川死战过的岩石旁,缓缓蹲下身。岩石表面的血渍早已干涸,变成了深褐色,像一道凝固的伤疤。他伸出手,掌心贴着冰凉的石面,顺着那些刀痕慢慢摩挲,仿佛能触摸到当日的震颤——雷大川的怒吼、兵刃的碰撞、北境军的嚎叫,还有弟兄们“跟他们拼了”的呐喊,都藏在这粗糙的石纹里。
他抓起一把脚下的泥土。
黑土裹着碎石,还有几粒暗红色的颗粒,那是洗不净的血痂。泥土在掌心冰凉而沉重,捏紧时,碎石硌得掌心生疼。游一君低下头,额头几乎贴着地面,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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