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百姓,游一君心头沉甸甸地走向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说是“营”,不过是在几块巨大黑石背风处铺了些干草破布。百十名重伤员躺在地上,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军中医官早已阵亡,仅剩一个略懂些草药皮毛的老兵在勉强支撑。
看着那些因缺医少药而伤口溃烂、高烧呓语的弟兄,游一君心如刀绞。他蹲下身,走到每一位伤兵身边,或握住他们冰凉的手,或轻轻拍打他们因疼痛而抽搐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坚定:
“兄弟,撑住!咱们打退了敌人一次,就能打退第二次!援军……援军一定会来的!挺过去,咱们一起回家!”
走到一个腹部裹着厚厚渗血布带的年轻士兵身边时,那士兵艰难地睁开眼,看清是游一君,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没。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游一君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营……营正……俺……俺不怕死……真的……可……可俺放心不下……俺老娘……她就俺一个儿……在……在河间府……张家庄……要是俺……俺没了……她……她一个瞎眼老婆子……可咋活啊……”
滚烫的泪水从他浑浊的眼角滑落。
游一君眼眶瞬间一热,他用力反握住士兵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兄弟!你听好了!只要我游一君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找到张家庄!找到你老娘!替你尽孝!让她老人家知道,她儿子是条好汉!是保家卫国的好兵!你也给我挺住!别他娘的给老子丢脸!咱们一起回去!我亲自送你回家!这是命令!”
年轻的士兵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中那点求生的光,似乎又亮了一些。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如血的残阳将黑石谷嶙峋的怪石染上一层悲壮的暗金。
雷大川一行人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来了。他们背上扛着、手里拎着一些蔫黄的野菜、野果,几个弟兄吃力地抬着十几只瘦小的野兔和一只不大的野猪。这点收获,对于谷内的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雷大川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到游一君面前,那只独眼中满是血丝和深深的愧疚。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那条完好的大腿上,声音嘶哑低沉:
“营正……弟兄们……尽力了。能翻的山头都翻了,能钻的林子都钻了……战火把近处的都烧秃了,野兽也惊跑了……就……就这点东西……实在……实在对不住谷里的弟兄和乡亲们……”
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
游一君看着雷大川腿上绷带渗出的新鲜血迹,看着他身后那些同样疲惫不堪、脸上带着划痕、身上沾满泥土的弟兄们,心中酸涩难当。他用力拍了拍雷大川宽厚却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而带着暖意:
“大川,别这么说。你和弟兄们都尽力了,辛苦!这点东西,是救命粮!快,交给王老蔫,让他安排妇孺们,加上谷里最后一点粟米,熬成糊糊,分给大家,尤其是伤兵,优先保证一口热的!”
他环视众人,提高声音:
“都辛苦了!抓紧时间休息!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黑石谷。
寒风在谷中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
游一君独自一人登上谷内最高的一块黑石,权作了望台。他裹紧单薄的战袍,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满天星斗,璀璨冰冷,亘古不变地俯瞰着人间的苦难与厮杀。远处,野马坡的方向,隐约可见点点火光,那是北境军庞大的营盘,如同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再次扑来。
明日,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那场决定生死的决战必将爆发。
他们这些残兵、这些疲惫的百姓,能否在这绝境中守住一线生机?
他手中那柄卷刃的刀,还能劈开多少敌人的头颅?
他那些受伤的弟兄,又有几人能看到明天的日落?
一个个沉重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石块,压在他的心头。
然而,无论思绪多么纷乱,一个信念却如同磐石,牢牢扎根在他心底:守护!
守护这片洒满袍泽热血的土地!
守护身后这些信任他、依靠他的百姓!
守护每一个还活着的弟兄!
为了那些死去的,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没有战火的太平日子,他必须战斗到底!
“营正!野马坡方向有动静!火光移动密集!”
负责值夜的瘦猴在下方压低声音示警。
游一君眼神一凛,最后看了一眼浩瀚的星空,转身,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融入了下方谷地紧张备战的人群之中。
这一夜,黑石谷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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