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巧儿,” 他嗓音低哑,却竭力漾开一个温柔的笑,“二哥怎么会死呢?”
“等二哥打完仗回来,给我们的巧儿啊,买城里最甜的麦芽糖吃...”
父亲依旧沉默着,只是抽烟的动作顿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看了游一君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芯爆出一个灯花。
最终,他重重地磕掉烟锅里的灰烬,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枯木:
君儿....
“活着回来....”
离家的那个清晨,露水很重。
空气里带着初秋的凉意,吸进肺里,冰冷刺骨。
游一君背上一个薄薄的包袱。
里面装着母亲熬了一整夜,用家里最后几块还算完整的布赶制的两双厚底布鞋。
还有一些用麸皮和野菜勉强捏成的杂面馍馍。
他不敢回头。
怕看见母亲倚在门框上无声落泪的样子,怕看见父亲更加佝偻的背影,更怕看见小妹巧儿哭肿的双眼。
走到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林小满提着一只旧竹篮,孤零零地站着。
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显然已哭了很久。
晨风吹动她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裙摆,显得身形有些单薄。
她看见游一君,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快步迎上前。
不由分说将竹篮塞进他手里,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煮鸡蛋,和几件她悄悄缝补过的贴身衣裳。
“一君…” 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缝制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上面绣着一朵同样歪斜、却努力绽放的梅花。
“这… 你拿着… 我… 我攒了好久… 有十七个铜板…… 还有你爱吃的炒瓜子…”
她低着头,泪水砸在荷包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游一君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又酸又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和林小满从小在游家村长大。
春天一起去向阳坡摘野莓,夏天一起到河边摸鱼虾。
他记得自己拍着胸脯对她说过,等秋收卖了粮,一定带她去县城看元宵花灯,看满街的流光溢彩和热闹。
那些简单朴素的约定,那些对未来的憧憬。
此刻都成了被现实狠狠碾碎的泡影,只剩满嘴的苦涩。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翻涌的酸楚。
伸手接过那带着她体温与泪痕的荷包,紧紧攥在手心。
那朵歪扭的梅花,硌在他的掌纹里,印出一道深深的烙痕。
他张嘴,感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最终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小满,……若我三年未归。
” 他看着她骤然失色的脸,心如刀绞,却仍狠着心说下去:
“这世道,生死难料……
抽泣声 ....
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
别误了你的好年华。
话一出口,却看见林小满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猛地背过身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游一君不敢再看,狠下心肠,转身踏上了那条被晨雾笼罩、去往县城的官道。
身后,老槐树巨大的阴影下,少女压抑的哭声。
成了他离乡背井时,最刺心又最无力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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