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小片木屑,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心脏。是巧合?是运送途中沾染?还是……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是父王派人暗中联络的讯号?还是朝廷鹰犬另一种形式的嘲弄和试探?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闪过。他死死攥着那片小小的木屑,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最终,他眼中闪过一抹极度的痛苦和决绝,猛地抬脚,将那片可能承载着无数希望或阴谋的木屑,狠狠地碾进了地上的浮土之中,直至看不见踪影。然而,就在他碾碎木屑的同时,一片尖锐的木刺,从粗糙的食匣碎片上崩出,深深扎进了他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那刺痛,远比他在战场上受过的箭伤更让他感到钻心的疼。这疼,不仅是肉体的,更是尊严被彻底践踏、希望被无情掐灭的疼。
夜色深沉,如水的月光,清冷地洒落下来,掠过皇陵那片碑林,将那些记录着朱明王朝丰功伟绩的石碑,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一道月光,恰好透过囚院高墙上一个小小的通风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在朱高煦面前的青砖地上,投下他自身清晰的剪影。
那影子,因月光的角度而显得格外高大、矫健。他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拉弓引箭的姿势,影子也随之而动,臂膀舒展,姿态完美,仿佛下一刻就能箭出如流星。这熟悉的动作,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微微发热。地上,散落着几张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已经泛黄脆硬的纸页,那是被撕碎的《皇明祖训》残页。月光照在那些“敬天法祖”、“忠孝仁义”的字句上,显得无比讽刺。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规律的、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叶片摩擦的“铿锵”声。是皇城司派驻此地、负责看管要犯的佥事,例行夜间巡查。当这位佥事举着灯笼,透过门上的窥孔向内张望时,看到的正是朱高煦背对着院门,面向西侧那堵高墙,身体前倾,双手扒着墙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正用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又仿佛蕴含着火山般力量的嘶哑声音,低吼道:“听见没有?!去告诉徐辉祖!去告诉朝廷!这西墙,从顶上往下数,第三块砖!松动了!松动了——!”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疯魔的执拗。那佥事面无表情地记录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朱高煦所指的那片墙砖,以及墙角不起眼处。在那里,散落着几十枚,不,仔细数去,竟有九十七枚被精心磨得尖利无比的槐花梗,整齐地排列着,宛如一簇待发的箭矢。而那墙上被朱高煦反复抠挖、窥探的小小洞眼,其尺寸、其朝向,与北平燕王府箭楼上的射击窗,何其相似!这头困兽,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方式,丈量着这座囚笼,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
深夜,毫无征兆地,天际滚过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挥出的利剑,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将囚院照得亮如白昼。几乎在闪电亮起的刹那,一声足以震碎耳膜的霹雳,在头顶轰然炸响!
“护驾——!盾阵!快!护住父王!!”
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压抑状态的朱高煦,被这突如其来的、宛如战场炮火的巨响彻底激发了本能。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从地铺上一跃而起,双目赤红,想也不想便朝着墙角猛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双臂虚张,仿佛正擎着一面无形的巨盾,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要将某个看不见的威胁挡在身后。
然而,他双手触及的,不是冰冷的盾牌,也不是战友温热的脊背,而是墙壁上湿滑、黏腻、散发着土腥味的厚厚青苔。冰凉的触感,以及那弥漫在鼻尖的、与战场硝烟截然不同的腐朽气息,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保持着那个可笑的、护卫的姿态,一动不动。
雷声渐远,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越来越大,很快织成一道雨幕。借着偶尔划过的闪电之光,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墙角那个平日里用来接雨水洗漱的破旧铜盆。盆中积聚的雨水,倒映出一张扭曲、模糊的脸。那张脸,曾经意气风发,棱角分明,如今却写满了憔悴与沧桑。鬓角处,几缕刺眼的白发,在电光下无所遁形。他,朱高煦,未及弱冠,竟已早生华发!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墙壁。就在他刚才扑过去的那面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东西。那是他用了无数个夜晚,用碎石、用瓷片,甚至用指甲,生生刻上去的一支曲谱。旁边还有潦草却遒劲的字迹注释——《破阵乐》。这是他十四岁那年,燕王朱棣寿辰,他亲自谱曲、编舞,在北平燕王府大殿之上,与数百健儿一同演练,为父王贺寿的武舞之乐!那曾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豪情万丈!如今,这记录着昔日荣光的曲谱,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被雨水冲刷,被青苔侵蚀,如同他本人一样,正在慢慢地腐烂、湮灭。
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湿冷和槐花腐烂后更加浓郁的甜腥气。负责清晨换岗的守卫,提着灯笼例行检查时,惊讶地发现囚犯朱高煦并未像往常一样或坐或卧,而是蹲在院中那株老槐树下,背对着院门,不知在捣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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