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晌午,文华殿的东暖阁内却无半分暖意,反而弥漫着一股沉凝如山岳的气氛。窗外秋光正好,却丝毫照不进这方商讨着帝国钱粮命脉的天地。朱允炆(朱文)并未高踞御座,而是与户部右侍郎夏原吉隔着一方紫檀木大案对坐。案上,并非寻常的奏章,而是堆积如山的鱼鳞图册、黄册副本、以及一卷卷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各地钱粮账簿。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汁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夏原吉这样常年与数字打交道的官员特有的严谨气息。朱允炆挽起了常服的袖子,手中拿着一支朱笔,不时在摊开的苏州府田亩册上圈点勾画,眉头微蹙。
“陛下请看,”夏原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专注与凝重,他指着一行复杂的数据,“苏州府长洲县,上等水田,亩产稻谷约两石半,按旧制,需纳夏税小麦、丝绢,秋粮米,另加里甲、均徭、杂泛等役,若全部折算成银钱,再算上运输损耗、胥吏层层盘剥,一亩上田,落到百姓头上的实际负担,竟高达……接近三两银子!这还只是正税,地方上的‘火耗’、‘踢斛’、‘淋尖’等陋规,更是难以计数。”
他顿了顿,拿起另一本册子:“而松江府华亭县,下等旱地,亩产不过数斗,赋税却依旧按中田甚至上田的标准摊派,百姓苦不堪言,多有弃地逃亡者。此等‘田连阡陌者诸科不与,室如悬磬者无差不至’之现象,绝非苏松独有,实乃天下通病!”
朱允炆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些冰冷的数据背后,是无数农户破产流离的血泪,是地方胥吏中饱私囊的贪婪,也是帝国财政根基不断被侵蚀的危机。他来自后世,虽非经济学专家,但也深知一个简单道理:竭泽而渔,终将无鱼可渔;藏富于民,方能国祚绵长。明朝中后期财政的崩溃,与这极不合理的税赋徭役制度有着直接关系。
“根源在于制度庞杂,名目繁多,给了宵小上下其手的空间。”朱允炆放下朱笔,声音低沉,“皇祖父在位时,亦曾深感其弊,奈何北元未靖,国内诸事繁杂,未能彻底厘清。如今……”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夏原吉,“是时候动一动了。”
夏原吉心中一震,知道皇帝终于要对他之前隐约提及的税赋改革动真格了。他既感振奋,又觉压力如山:“陛下圣明!然税赋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苏松之地,赋税尤重,且乃东南财赋重地,官绅势力盘根错节,若在此地试行新法,阻力必然最大,风险亦然。”
“正因其重,正因其难,才更要以之为试点!”朱允炆语气斩钉截铁,“若能在此地将新法推行下去,成效显着,则天下其他州县,便可势如破竹!夏卿,朕记得你之前曾提及‘一条鞭’之法,可有具体章程?”
夏原吉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写满蝇头小楷的奏疏,双手呈上:“陛下,此乃臣与户部几位精干吏员,根据前人论述及当前实情,草拟的《苏松地区税赋徭役改制试行纲要》,请陛下御览。”
朱允炆接过,仔细翻阅。这份纲要的核心,便是后来历史上由张居正推行开来的“一条鞭法”的雏形,但其思路在此时由朱允炆提出,夏原吉细化,更具前瞻性和系统性。
其核心要点如下:
清丈田亩,核实丁口(基础): 这是改革的前提,也是最大的难点。必须派员重新清丈苏州、松江两府所有田亩,根据土质肥瘠、水源条件,重新划定田亩等级。同时,严格核查在籍人丁,掌握真实的人口数据。此举旨在摸清家底,打击隐田匿丁,确保税源公平。
合并赋役,计亩征银(核心): 将原本繁杂的夏税、秋粮、里甲、均徭、杂泛等各项田赋、徭役以及地方杂派,全部合并为一,统称为“地亩银”。根据清丈后的田亩等级和数量,以及丁口情况(可适当将部分丁银摊入田亩),计算出每亩田地应缴纳的固定银两数额。自此,百姓只需按亩缴纳银两,即可免除其他一切赋役负担。
官收官解,减少环节: 废除过去由里甲、粮长等中间人征收、解运的环节,改由官府直接设柜征收银两,并由官府雇人将税款统一解运至指定仓库。此举旨在斩断胥吏、豪强在征收环节盘剥百姓的链条。
简化流程,明确标准: 制定极其简明的纳税通知单,明确载明户主、田亩数、应纳银数、缴纳期限。所有附加的“火耗”等,必须明码标价,纳入正额,严禁额外加征。
朱允炆边看边点头,夏原吉不愧是历史上的能臣,这份纲要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但他也指出了其中的关键难点:
“清丈田亩,乃重中之重,亦是最难之处。”朱允炆点着第一条,“苏松之地,官绅众多,他们名下隐匿的田亩数量恐怕惊人。一旦清丈,必然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反弹之力,恐超乎想象。派何人前去?如何保证清丈的公正,不被地方势力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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