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荣国府的车轿队伍浩浩荡荡前往东市口“玉楼春”。贾母坐了八人大轿,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并三春姊妹、宝玉、黛玉、宝钗等,各自乘车坐轿,丫鬟婆子簇拥,引得街上市民纷纷侧目。
到了“玉楼春”门前,早有得了消息的贾芸领着两名衣着整洁的伙计在门口迎候。贾芸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月白绫缎面出风毛的坎肩,打扮得既不失体面,又不显过分奢华,举止从容,落落大方。
见贾母轿子落地,贾芸忙上前几步,亲自搀扶,口中笑道:“给老祖宗请安!给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宝二爷请安!雅间已经备好了,就等老祖宗和诸位贵客光临呢。”
贾母扶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气色红润,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怯懦谨慎,多了几分干练和自信,心中暗暗点头,笑道:“好孩子,难为你张罗。你这地方,看着就敞亮。”
一行人进了酒楼,贾府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大堂宽敞明亮,桌椅摆放整齐,虽是饭时,客人众多,却并无寻常酒楼的喧闹嘈杂。伙计们步履轻快,面带微笑,服务周到却不令人觉得谄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复合香气,勾人食欲,却又不像油烟那般腻人。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不着痕迹地四处扫视,心中更是惊讶。这格局,这陈设,这伙计的精神头,哪一样都透着她从未见过的井然有序和勃勃生机。对比贾家名下那些暮气沉沉、全凭老脸和关系维持的铺子,高下立判。她心中那点借着贾琏关系插手分润的心思,不由得淡了几分,转而升起一股更强的警惕——这何宇,若只是个会打仗的粗人便罢了,可若连经商理政都如此厉害,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贾芸引着众人上了三楼,进入名为“听雪阁”的雅间。这雅间极为宽敞,用多宝阁和屏风巧妙隔断,分为用膳区和休息区。窗明几净,墙上挂着淡雅的山水画,墙角瓷瓶里插着几枝新摘的白玉兰,幽香阵阵。临窗便可望见街景,却又保证了私密。
众人落座,丫鬟们侍立一旁。贾芸亲自拿着菜单,温声为贾母等人介绍锅底和菜品。听说有适合老人孩子的菌菇锅、番茄锅,也有麻辣鲜香适合年轻人的锅子,贾母连连称好,便点了鸳鸯锅,并点了许多招牌菜品。
等锅底和菜品陆续上来,那雕刻精美的铜火锅,那薄如蝉翼的肉片,那水灵灵的各色鲜蔬,那造型别致的虾滑鱼丸,都让贾府众人啧啧称奇。尤其是那“鸳鸯锅”,红白分明,同时沸腾的景象,更是引人注目。
宝玉早已按捺不住,拉着黛玉、探春等人,围着锅子研究起来。“林妹妹,你瞧这锅,一边是辣的,像不像你那日说的‘火树银花’?一边是清的,又像‘雪浪云涛’,有趣有趣!”
黛玉抿嘴一笑,尚未答言,探春已接口道:“二哥哥就知道比附诗词。我看这锅子本身,倒是暗合阴阳相济的道理,设计得巧。”
宝钗则细心地看着伙计如何操作,如何调配蘸料,暗暗记下。
锅开下菜,贾母在鸳鸯和琥珀的伺候下,尝了一口菌菇锅里涮的嫩菜心,只觉鲜美异常,连连点头:“嗯,这汤底鲜,菜也嫩,果然不错。”又尝了片番茄锅里的鱼片,酸甜开胃,更是喜欢。
邢夫人、王夫人等也各自尝了,虽未必都喜辣,但那菌菇和番茄的滋味,却是众口一词赞好。王熙凤吃了一口麻辣锅里的毛肚,那脆爽麻辣的口感让她眼前一亮,却故意对贾芸笑道:“芸丫头,你们这锅子好是好,就是吃相不那么雅观,还得自己动手,不如让丫头们伺候着布菜来得省心。”
贾芸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答道:“二婶子说得是。只是这火锅的乐趣,一半在这‘涮’字上。火候老嫩,咸淡口味,皆可由心,图个自在随意。若觉不便,让伙计们在旁伺候着涮烫也是可以的。”说着,便示意旁边伺候的伙计上前。
那伙计训练有素,上前一步,用公筷夹起一片羊肉,在滚汤中熟练地涮了几下,待肉片变色蜷曲,便捞出放入王熙凤面前的碟中,动作干净利落,恰到好处。
王熙凤见状,心知这服务已是周到至极,挑不出错来,只得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既来了,自然要尝尝这自己动手的趣味。”心中却对这套流程化的服务更觉心惊。
席间气氛热闹,贾母尤其高兴,多用了半碗用菌菇汤下的银丝面。宝玉和姊妹们更是吃得开心,互相抢着涮菜,笑声不断。黛玉虽吃得不多,但也比平日多用了些,尤其喜欢那清爽的笋片。
王熙凤一边应酬着,一边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注意到雅间外过道上,伙计们传菜有条不紊,遇到客人询问,皆低声细语,态度恭谨。她借故出去更衣,在走廊上略站了站,只见楼下大堂虽然满座,却秩序井然,领班的伙计目光如炬,随时协调。后厨方向,隐约可见人影忙碌,却听不到寻常厨房的嘈杂吆喝声。
她心中暗忖:这何宇,竟将一座酒楼管得如同军营一般!不,比军营更细致!这贾芸,在他手下不过数月,竟也脱胎换骨一般。这般的规矩,这般的效率,若是用在管家理事上……她不由得想起了荣国府内那些盘根错节、推诿扯皮的旧弊,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和危机感。
回到雅间,王熙凤脸上笑容依旧,心思却已转了千百回。这“玉楼春”,绝不仅仅是个酒楼那么简单。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贾府外强中干的颓势,也照出了何宇那深不可测的潜力与威胁。原先只以为他是个可拉拢的武将,如今看来,其志恐不在小。今日这宴饮,表面是其乐融融,底下却是暗流汹涌。
宴席终了,贾母心满意足,赏了贾芸和伺候的伙计们。贾芸亲自将贾府众人送至门口,看着车轿远去,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经此一事,“玉楼春”在顶级勋贵圈子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但凤姐儿那探究的眼神,也让她明白,今后的路,需更加小心谨慎。她转身回到酒楼,那喧嚣背后的宁静里,酝酿着的是更广阔天地的风云。而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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