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寒风依旧,卷着沙尘扑面而来。沈风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粗粝的空气,试图将胸中那股因谏言被拒而生的郁结压下。
段煨的分析老成持重,牛辅的决断也符合其一向求稳的性子,于大局而言,固守似乎并无错处。
但一想到河对岸那些正在遭受荼毒的百姓,想到稍纵即逝的战机可能带来的胜利与转机,他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没有立刻返回神臂营的驻地,而是信步朝着辕门外的黄河岸边走去。或许只有那奔腾不息的浩荡河水,才能稍稍洗涤心中的躁动。
高地下方的河滩显得更为萧索,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冻土,呜咽的风声盖过了浪涛之音。然而,就在这一片肃杀苍凉的景象中,沈风却瞥见了一幅极不协调的画面——
靠近水边的一块巨石上,竟有一人披着厚裘,手持钓竿,正悠然自得地垂钓于这兵凶战危之地!其人身形略显清瘦,背影透着一种与周遭金戈铁马格格不入的闲适。
沈风眉头微蹙,军中何时有此等人物?他缓步走近,脚步声惊动了垂钓者。
那人并未回头,只是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一般,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年纪:“风急浪涌,鱼儿虽难上钩,耐心些,总好过营中枯坐。”
沈风在他身后数步处站定,按刀问道:“你是何人麾下?可知此地乃前沿险地,岂是垂钓之所?”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因对方悠闲而产生的莫名不快,更深的则是对其身份的探究。
那人这才缓缓收回钓竿,转过身来。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短须,一双眼睛看似平静无波,却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并未穿着制式甲胄,倒也看不出具体军职。
他打量了一下沈风按刀的姿势和肩甲上的徽记,微微一笑,反问道:“这位将军,既无战事,此地为何不可垂钓?”
沈风心中一凛。此人气度不凡,言语间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从容。
他压下先前的不快,语气转为凝重,甚至带上了几分请教之意:“你怎知此地…不会有战事?”
那文士模样的男子笑意更深,目光掠过沈风,投向波涛汹涌的河面,悠然道:“将军眉宇间有郁结之气,步履沉而意不平,方才必是于中军帐内献了奇袭之策而遭驳回。若此刻对岸有战事将至,牛、段二位将军又岂会拒你出击之请?而你,又怎会有闲情逸致来此河边,质询我一垂钓之人?”
他轻轻将钓竿搁在石上,继续道:“斥候回报,南岸贼踪散乱,主力北移,看似有机可乘。然,牛将军持重,段将军谨慎,所求者,无非是守住这孟津渡口,不出大纰漏,便是大功一件。主动出击,胜则利小,非其愿也。故而,短期内,此地不会有战事。除非白波贼昏了头,敢来强攻这孟津大营。”
句句分析,竟如亲历了方才帐中对话一般,精准地点破了沈风此刻的心境和军中的决策内情。
沈风心中震惊无比,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沉声道:“先生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军中之事,洞若观火?”
那人却只是捋了捋被河风吹乱的胡须,重新拿起钓竿,向着河面抛出了鱼线,仿佛那无形的战机远比水中之鱼更为重要。
“一闲人耳,”他背对着沈风,声音依旧平淡,“将军,有时无战之时,恰是最好的战时。静观其变固然稳妥,但有些鱼,看似遥远,若不出手,又怎知不能一击即中?”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言语,专注地望着浮漂,仿佛身边再无他人。
沈风怔立在原地,耳畔黄河的咆哮与凛冽的风声似乎都远去了,唯有那文士平淡却如惊雷般的话语在脑海中轰鸣回荡。
“无战之时,恰是最好的战时……”
“有些鱼,看似遥远,若不出手,又怎知不能一击即中?”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他因谏言被拒而郁结的心坎上。那文士虽已转身垂钓,沉默如山石,但其寥寥数语却仿佛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
是啊,牛辅、段煨求稳,意在无过,而非有功。他们看到的只是固守渡口的稳妥,却看不到,或者不愿去看对岸散乱贼踪下可能隐藏的致命破绽,以及一举扭转局面的战机!
这战机,或许稍纵即逝!
这胜利,或许能挽救无数百姓,改变整个河内乃至京畿的态势!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之意取代了先前的憋闷。
那文士说得对,等待,只会让机会溜走。
有些险,必须冒!
有些仗,必须打!
即使只有微渺的希望。
沈风深深看了一眼那岿然不动的垂钓背影,不再言语,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军营。他的步伐不再沉滞,而是充满了目标明确的力量,按在刀柄上的手坚定无比。
回到神臂营驻地,他立刻击鼓聚将。
很快,副将曹性,以及他最为倚重、自家乡带出的三位族亲兼心腹军官沈壹、沈贰、沈叁齐聚帐中。
四人见沈风面色沉凝,眼神却锐利如炬,心知必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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