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了那份“白话圣旨”的第三天,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魏国公府的侧门,悄然驶出,径直往皇城而去。
车里坐着的,正是魏国公夫人谢氏。
她的身边,还带着几个食盒与锦盒,里面装的,是她亲自挑选的上好补品和几套素雅的冬衣。
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去见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准儿媳”。
这个决定,是她儿子徐景曜提出的。
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自己内心的那份感同身受。
她的娘家,她那守寡的姐姐……
朱文正一家的悲剧,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政治的洪流中,一个女人的命运,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助。
那个叫观音奴的女孩,虽然是敌将之妹,但此刻,她首先是一个孤身一人,被囚于敌国京城的姑娘。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谢夫人说明来意,很快,便有坤宁宫的掌事太监,恭恭敬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坤宁宫内,温暖如春。
马皇后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肚兜,似乎是在给哪个年幼的皇子或公主缝制。
看到谢夫人进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妹妹来了,快坐。”
“娘娘。”谢夫人恭敬地行礼。
“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多礼数。”马皇后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看你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可是府中有什么喜事?”
谢夫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不瞒娘娘,臣妇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此事……与犬子景曜的婚事有关。”
她将徐景曜的提议,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孩子说,观音奴姑娘,孤身一人,心中定然惶恐。陛下圣旨中也提及,要我等好生照料。臣妇想着,同为女人,理应前去探望一番,送些衣食,陪她说说话,也算是全了我们徐家的一点心意。”
马皇后静静地听完,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
“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她握住谢夫人的手,欣慰地说道,“景曜这孩子,不仅聪慧,更有一颗仁善之心。你能有这样的儿子,是你的福气。”
“姐姐你能有这份心,更是难能可贵。陛下知道了,也定会十分高兴。”
她当即拍板:“不必你出宫去探望了,那地方人多眼杂,反倒不便。我这就派人,将那姑娘,接到我这坤宁宫来。你们就在我这里,安安生生地,说说体己话。”
半个时辰后。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清丽的少女,在一名女官的带领下,缓缓走进了坤宁宫的偏殿。
少女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长裙,头上没有任何珠翠,只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着长发。
她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警惕与倔强。
正是王保保之妹,观音奴。
“罪女观音奴,叩见皇后娘娘。”她跪下行礼,动作标准,声音清冷。
“起来吧,孩子。”马皇后的声音,温暖得能融化冰雪,“来,到我身边坐。在我这里,不用拘束。”
观音奴依言起身,却只敢在离马皇后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半个角。
马皇后笑了笑,也不在意。
她指着身边的谢夫人,柔声介绍道:
“这位,是魏国公夫人,谢氏。她听闻你外祖父新丧,心中挂念,今日,是特地进宫来看你的。”
观音奴闻言,身体瞬间就绷紧了。
魏国公夫人?
那个要娶自己的徐景曜的母亲?
她的心中,瞬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她以为,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来自胜利者的居高临下的“训话”。
然而,谢夫人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谢夫人,从座位上站起,亲自端过一个食盒,打开,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羹,放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谢夫人的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阳光,“我听闻你水土不服,又逢家中变故,想来胃口定然不好。这是我让府里的厨子,用南边进贡的血燕,加了些安神补气的药材,熬了一上午的。你尝尝,暖暖身子。”
观音奴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碗精致的燕窝羹,又看了看谢夫人那双满是真诚与关切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夫人也没有提任何关于婚事的话题。
她只是拉着家常,问她北方的冬天,是不是比金陵更冷,问她吃不吃得惯南边的米饭,问她晚上睡觉,被褥够不够厚。
那语气,不像是在对一个俘虏说话,倒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在关心自家晚辈。
一旁的马皇后,也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讲些宫里的趣闻,努力地缓和着气氛。
观音奴一开始,还只是用“是”、“不是”、“还好”来回答。
但渐渐地,她心中的那堵冰墙,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缝。
眼前的这两个女人,是大明朝地位最高的几个女人之二。
她们本可以对她颐指气使,甚至作威作福。
但她们没有。
她们的眼中,没有鄙夷,没有炫耀,只有发自内心的善意。
聊到最后,谢夫人看着观音奴那身单薄的衣裳,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拉起观音奴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身在异乡,家逢不幸,心里有多苦。我娘家姐姐……也经历过许多坎坷。这世道,对我们女人来说,本就艰难。能有个说说话、知冷知热的人,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当谢夫人那温暖的手,覆上自己的手背时,观音奴那双倔强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自被俘以来,她每天都活在警惕与戒备之中,用一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
这是第一次,有人拨开她的尖刺,看到了她内心的孤独与脆弱。
马皇后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亲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观音奴的面前:“尝尝吧,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甜的,吃了,心里就不苦了。”
观音奴看着眼前的桂花糕,久久不语。
良久,她缓缓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虽然只是一小步,但这冰封的关系,终于,开始解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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