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余韵里,青石径上已聚满青衿学子,人人面上皆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浮动气息。
今日并非讲学之日,乃是放田假之期。
辰时正,崇贤馆前广场,黑压压站满了太学师生。
祭酒王欢因年高体倦未曾列席,司业卢壶独立于石阶之上,一身青皂官服熨帖平整,衬得身形清癯挺拔。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上千张年轻面孔,那里面有意气风发如徐嵩、韩范者,有意气难平如某些落第学子者,亦有如王曜般沉静如水、看不出喜忧者。
卢壶清咳一声,场中细微的骚动即刻平息,所有目光聚焦于他一身。
“诸生!”
卢壶声音不高,却清越沉稳,穿透晨霭。
“春耕既毕,夏耘待兴。依我朝定制,今日起,太学放田假两月。此假非为嬉游懈怠而设,乃体恤民生、敦促孝道、践行学问之良机。”
他略作停顿,目光变得愈发恳切:
“尔等寒窗苦读,所求者无非经世致用。然圣贤之道,非独在经卷之中,更在阡陌之间、桑梓之地。昔日孔圣厄于陈蔡,犹弦歌不辍;今日尔等归乡,当效先贤遗风,勿废学业。晨起可温经史,日间可助农桑,暇时亦可访察民情,知稼穑之艰难,晓吏治之得失。此两月之所见所闻所思,远胜斋中枯坐空谈。”
话语至此,转为殷殷叮嘱:
“归途迢迢,诸生务须谨慎。结伴而行,勿贪捷径;宿泊当择稳妥逆旅,勿近险僻;随身资斧虽俭,亦需仔细,莫露白招摇。更须谨记,尔等身负太学清誉,言行举止,皆当合乎礼度,莫负平生所学。”
最后,他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月之后,秋日初临,太学钟声再鸣之日,卢某当于此地,候诸生如期而归。若有逾期不至、或假满未归且无充分缘由者,学规森严,绝不姑息。望诸生珍重,亦望诸学有所得,不负此假!”
言罢,卢壶拱手一揖。台下诸生齐齐躬身还礼:
“谨遵司业教诲!”
仪式既毕,人群渐次散去。喧声四起,多是商议行程、约定归期、互道珍重之语。
王曜正欲与同舍诸人言语,却见胡空自人丛中快步走来,面色略显局促,至身前拱手道:
“子卿,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曜见他神情有异,不似寻常,便点头道:
“文礼兄请讲。”
胡空却似难以启齿,踌躇片刻方道:
“此处不便,可否……劳驾移步,至舍下一叙?”
王曜微感诧异。西偏院乃是太学拨予少数携带家眷的寒门学子暂居之所,条件颇为简陋,他知胡空家境艰难,携妻女寄身于此,平日深居简出,平素不太愿旁人踏足其窘迫之处。
今日主动相邀,必有缘故。他当即应道:
“文礼兄相邀,敢不从命?请前引路。”
二人穿过喧闹的人群,绕过博文馆后身的回廊,行至太学西侧一片僻静院落。
王曜之前来过几回,此处房舍明显低矮陈旧些,院中晾晒着些许粗布衣衫,几个总角孩童正在追逐嬉戏,见有生人来,立刻噤声躲开。
胡空引王曜至第三小舍门前,木门虚掩,他推开时发出“吱呀”轻响。
屋内光线略暗,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并几只箱笼而已,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胡空之妻张氏正坐于床沿缝补衣物,见丈夫归来,身后还跟着王曜,慌忙起身迎接。
不及寒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衫、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娃已从母亲身后钻出,眼睛一亮,如同乳燕投林般欢叫着扑过来:
“王叔!王叔来了!”正是胡空爱女小丫。
她一把抱住王曜的腿,仰起小脸,笑靥如花。
“王叔有没有带甜甜的糕糕?”
王曜俯身,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温和笑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太学膳堂做的芝麻糖饼:
“自然带了,小丫近日可乖?可有听娘亲的话好好认字?”
“乖!小丫最乖了!”
女娃迫不及待地接过糖饼,塞了一块到嘴里,腮帮子顿时鼓囊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
“阿娘教的我都会背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模样娇憨可爱。
张氏上前敛衽为礼,面色微赧:
“王郎君大驾光临,寒舍简陋,实在……实在失礼了。小丫无状,让您见笑。”她说着,悄悄拉过女儿,示意她莫要缠扰。
王曜还礼道:
“嫂夫人不必客气。小丫天真烂漫,何来无状之说。曜与文礼兄乃至交,本不该如此见外。”
胡空请王曜在屋内唯一一张像样的胡床上坐下,自己则搬了只树墩坐在对面,张氏奉上两碗清水,便拉着小丫避到一旁,留他二人说话。
“子卿。”
胡空搓了搓手,似是斟酌词句:
“今日放田假,不知你……有何打算?”
他目光扫过王曜洗得发白的青衫,问得小心翼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