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四年三月初,长安城浸润在暮春湿润的空气中。
太学青灰色的高墙内,桧柏苍枝吐露新绿,晨钟的余韵还在殿阁间萦绕未散。
辰时刚过,崇贤馆内已坐满青衿学子,诵经之声朗朗如溪流潺潺。
王曜端坐于后排,面前摊开《泛胜之书》与《礼记》并置。
连日照料阿伊莎的疲惫尚未完全消退,眼下泛着淡青,但目光依旧清亮专注。
徐嵩在一旁低声讲解《郑注》精要,尹纬则一如既往缩在角落,虬髯下的眼睛半阖似寐,指节却无意识地在膝头叩击兵法节奏。
忽闻馆外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打破了太学惯有的肃穆。
守门的老吏踉跄奔入,声音因急促而变调:
“天、天王即将驾到!祭酒速迎!”
满堂诵经声戛然而止。
新生们面露兴奋,纷纷引颈张望;老生则相视苦笑,窃窃私语:
“又来了……”
“每次突击考校,总有人要倒楣……”
祭酒王欢与司业卢壶即刻起身,整理衣冠。
王欢虽年逾古稀,此刻步伐却异常迅捷,苍苍白须在晨风中微颤。
博士苏通、王寔等人也纷纷离席,面色凝重地随行而出。
......
太学门前两尊石辟邪的鬃毛上凝着晨露,苍柏掩映的朱漆大门罕见地完全洞开,露出其间笔直如矢的神道。
此时青石板路上已乌压压站了一片人,祭酒王欢率司业卢壶并苏通、王寔、刘祥等几十位博士、学吏,皆着玄端礼服,垂手躬身,静候天王驾临。
新生们早已按捺不住兴奋,青麻裾衣整理拂顺,幅巾系得一丝不苟,按序列聚在王欢等人身后,引颈望向已洒扫干净的青石御道,窃窃私语声如同早春的蜂鸣。
“听闻天王陛下每学期必亲临太学,今日总算能得见天颜了!”
“不知陛下是否会考校经义?若能被垂询一二,真是三生有幸!”
几个站在后排的老生却面色凝重,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个面色黧黑、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的寒门学子低声对同伴道:
“莫高兴得太早,天王的‘学业察验’,可是要动真格的。去年此时,就有两位同窗因答问支吾,被当场削了学籍,遣返原郡了。”
这话像盆冷水,浇熄了不少人的热情。广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期待中掺入了不安的躁动。
王曜与同舍诸生立在博士们身后的生员队列中,青麻裾衣被晨雾打湿,紧贴肩背。
他微微抬眼,望见王欢雪白的头颅在风中轻颤,老人双手紧握笏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陛下每岁春秋两临太学,考校经义,问难答疑。”
徐嵩在一旁低声解释,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听闻去岁考《周礼》官制,有三人答非所问,当场被褫夺生员资格,遣返原籍……”
吕绍胖脸上挤出个苦相,悄声道:
“可千万别抽问我《尚书》,光是《禹贡》篇那些山川地名就够我头疼的!”
杨定闻言嗤笑:
“怕什么?大不了跟我去军中效力!”
他今日也将玄色胡服换成了太学裾衣,却仍掩不住一身武人悍气。
尹纬虬髯间逸出一声轻哼:
“天王重儒是真,可这每岁亲临,考校甄别英才、收揽人心亦是真。”
他目光扫过前方那些战战兢兢的博士。
“待会儿都机灵些,若被点到,对答不必尽显锋芒,但求无过便是。”
王曜默然。他想起官道上冻毙的流民,想起帕沙账簿上血红的“欠”字,想起阿伊莎腰间的伤口——这太学高墙之内,经义滔滔、礼乐煌煌,墙外却是生灵涂炭。
今日天王亲临,可能听见那些无声的哀嚎?
辰时三刻,远处忽然传来低沉悠长的号角声,穿透太学高墙。
紧接着,马蹄声与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王曜站在丙字乙号舍诸人中,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去。
只见一支仪仗队逶迤而来,前导是十六名金甲骑士,鞍鞯鲜明,旗帜上绣着赤鸟徽纹。
随后是四匹纯黑骏马驾着的青铜轺车,车盖垂下的流苏在晨风中轻扬。
车驾前后,另有数十名身着绢甲、腰佩环首刀的羽林郎环卫,步履整齐划一,沉默中自带凛然威势。
轺车在太学正门前稳稳停住。
一名内侍趋步上前,放下踏凳。
率先下车的是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身着青色常服,头戴远游冠,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洞察一切的明澈,正是大秦天王苻坚。
他下车后并未立即举步,而是回身微微伸手,从车内先后扶下两位盛装女子。
年长些的约二十出头,身着丹色绣金凤纹曲裾,云鬓高耸,金步摇璀璨生辉,容貌艳丽,但眉宇间带着几分骄矜与急切,目光不住地在人群中扫视,正是安邑公主苻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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