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长安南郊的日头已带上几分灼人的力道。
正午时分,太学崇贤馆后的空地上,日影短得几乎缩成一团,青石地砖被晒得发烫,蒸腾起氤氲的热气。
廊下的梧桐新叶刚展,绿得透亮,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阳光,只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碎金。
王曜提着半桶刚从庖厨打来的热水,沿着回廊往丙字乙号舍走。
木桶边缘的铁环被晒得烫手,他只能用衣襟垫着提梁。
刚转过“博文馆”的转角,便见前方通往“示众榜”的石板路上聚着一群人,熙熙攘攘,挡住了去路。
示众榜是太学专门张贴文告的所在,用整块青石板凿成,打磨光滑,平日里只贴些博士讲学安排、学舍规章,今日却围了这么多人,连平日懒得出门的几个学子都挤在里头,伸长了脖子张望。
“都让让!让让!”
一个身着青皂吏服的学吏正站在榜前石阶上,手里挥着一卷竹简,嗓门洪亮。
“新颁的文告!事关诸位课业,都仔细瞧瞧!”
他见人越聚越多,索性清了清嗓子,展开竹简,高声宣读:
“太学祭酒王欢、司业卢壶示谕:为崇本务农,重道劝耕,奉天王诏,自明日起今年入学之新生增设《泛胜之书》精读课程。授课者,尚书左丞裴元略,兼太学博士。此乃必修之课,凡在籍生员,须于田假前完成课业,与《礼记》《春秋》同考,优劣黜陟,一以经义为准。今日巳时起,各学舍可遣代表至学库领取教材,逾期不候!”
学吏读罢,将竹简卷好,又补充道:
“裴公乃当朝名臣,精于农桑,着有《四民月令》等注疏,诸位当尽心听讲,莫负天王隆恩!”
说罢,便在几个学生的簇拥下,转身往斋舍方向去了。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泛胜之书》?那不是讲种地的吗?”
“太学怎么教起这个来了?我们是来考功名的,又不是来学当农夫的!”
“还要期末考核?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幸好,幸好!刘某已非新生。”
议论声中,有人摇头,有人皱眉,有人庆幸,更有几个勋贵子弟,如苻晖府上的门客,直接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曜站在人群外围,将文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泛胜之书》是西汉农学家泛胜之所着,讲的是耕作技术、选种施肥,与太学平日讲授的经史子集截然不同。
他想起前日在云韶阁抄书时,柳筠儿曾提起关中去年秋收歉薄,流民增多,莫非朝廷是想通过太学推广农术,以振民生?
正思忖间,忽觉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是同舍的徐嵩,手里还捧着一卷《毛诗》。
“子卿也来看文告?”徐嵩神色温和,却带着一丝忧虑。
“这农书入必修,怕是要苦了不少同窗。”
“元高兄觉得,朝廷此举是何用意?”王曜问道。
徐嵩叹了口气,引着王曜往回走:
“天王素来重农。去年春耕,还亲自在籍田耕种,以示劝课之意。只是连年征战,民力凋敝,田畴荒芜,怕是想借太学之力,培养知农、懂农的士子,日后出仕,能劝课农桑,富民强国吧。”
两人回到丙字乙号舍时,杨定正光着膀子,在廊下练刀。
他见王曜进来,收了势,拿起搭在石栏上的布巾擦汗:
“子卿,外面吵什么?我听着像是新增了课程?”
王曜将文告内容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吕绍便从里屋冲了出来,胖脸上满是苦相:
“什么?农书?还要必修?这不是折腾人吗?我家佃户都比我懂种地,学这个有什么用!”
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捶胸顿足。
“本来课就够多了,又是《春秋》又是《礼记》,现在再加个《泛胜之书》,这日子没法过了!”
尹纬斜倚在上铺,手里摩挲着那卷《孙膑兵法》,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王曜知道他素来对朝廷的政策不以为然,想必又在心里嘲讽这是“虚文矫饰”。
杨定将木刀往墙上一挂,不屑道:
“学这玩意儿还不如多练几套剑法。兵强马壮才是硬道理,种再多粮食,还不是给当兵的吃?”
“子臣兄此言差矣。”
王曜放下水桶,认真道:
“民以食为天。我家乡华阴,百姓虽勤,却不知选种之法,不懂区田之术,一亩地收不了多少粮食。若能学会《泛胜之书》里的技术,传于乡里,也能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徐嵩点头附和:
“子卿说得是。《孟子》有云:‘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朝廷此举,虽有急功近利之嫌,却也是对症下药。只是不知裴公能否讲得透彻。”
正说着,门外传来学吏的吆喝:
“各学舍速派代表领书!过时不候!”
吕绍嘟囔着站起来:
“去就去,反正我是学不会的。”
杨定摆摆手: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