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的轰然倒台和王家的彻底覆灭,如同一场席卷未央宫的飓风,在留下满目狼藉后,终于渐渐平息。掖庭令主导的宫闱大清洗持续了数日,一批与张汤、王遂有染的宦官宫女被清理出宫,或下狱,或罚没为奴。曾经暗流汹涌的后宫,似乎迎来了一种表面上的、带着肃杀之气的宁静。
椒房殿内,卫皇后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日渐康复,气色也红润了许多。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她对刘据的依赖和疼爱更甚。刘据也恪守着孝道,每日晨昏定省,嘘寒问暖,扮演着一个因母亲病愈而欢喜、因恶人伏法而安心的七岁孩童。母子间的温情,暂时掩盖了深宫之下的寒意。
汉武帝刘彻在雷霆手段处置了张汤和王家后,似乎也稍稍平复了盛怒。他恢复了驾临椒房殿的频率,对卫皇后温言抚慰,对刘据也多有嘉许,称赞其“纯孝机敏”。然而,刘据敏锐地察觉到,父皇那深邃目光中审视的意味,似乎比以往更重了。那目光不再仅仅是父亲看儿子,更掺杂了帝王看储君的复杂考量。
这一日,刘据在月华的陪伴下,前往未央宫前殿的少府官署。名义上是奉皇后之命,去挑选几样新贡的蜀锦给母亲裁衣,实则是他主动请缨,想借机观察一下这个刚刚经历大清洗、掌管皇室财政的关键部门。
少府卿换了人,是位姓李的老臣,看起来颇为谨慎持重。见太子驾临,连忙率属官出迎,态度恭敬异常。
“参见太子殿下。”
“李卿免礼。”刘据摆摆手,目光好奇地扫过官署内堆积如山的账簿、名册以及陈列的各地贡品,“本宫奉母后之命,来选几匹新到的蜀锦。”
“是是是,殿下请随臣来。”李少府亲自引路,来到存放布帛的库房。各色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光华流转。
刘据一边装作饶有兴致地挑选,一边似是无意地问道:“李卿,听闻前番河东粮案,少府这边也牵连了些人?”
李少府脸色微变,连忙躬身道:“回殿下,确有少数几个不成器的属官,被王遂那奸贼拉拢腐蚀,辜负圣恩,已然伏法。臣接任后,深感责任重大,已严令整肃,务必清除积弊,绝不容此类祸国殃民之事再度发生!”他语气斩钉截铁,额角却隐隐见汗。太子的突然问询,让他摸不清意图。
“李卿勤勉,本宫自是知晓。”刘据拿起一匹水蓝色的云锦,在月华身上比了比,仿佛真的在认真挑选,“只是…少府掌管皇室用度,牵连甚广。母后常说,宫中用度,当以节俭为要,不可奢靡,更不可让奸佞钻了空子,中饱私囊。李卿新官上任,想必不易。”
他这番话,既抬出了卫皇后,又点明了节俭和防范贪腐,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李少府只能连声称是,表示定当谨遵皇后懿训和殿下教诲。
刘据挑选了几匹素雅精致的锦缎,交给月华收好。在离开少府官署,穿过一道回廊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廊外假山的方向。那个位置,正是他刚穿越不久时,曾瞥见一双阴冷眼睛的地方。
就在这一瞥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假山后,一个身影极其迅速地缩了回去!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刘据几乎可以肯定,那人穿着的是宫中术士或方士常见的青色道袍!
栗姬!刘据心中警铃大作。王家倒了,张汤垮了,但栗姬和她背后的势力,并未伤筋动骨!而且,他们似乎并未放弃窥探!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开始接触方士了!在汉武帝时期,尤其是在皇帝晚年追求长生、迷信鬼神的大背景下,方士的言论,往往拥有着意想不到的、甚至能左右帝王心意的力量!
“月华姐姐,”刘据不动声色地低声道,“刚才假山后,似乎有人。穿青袍的。”
月华心中一凛,立刻警觉地望去,但假山后已空无一人。“殿下,奴婢这就派人去查看…”
“不必打草惊蛇。”刘据阻止道,“记下方位,暗中留意便是。以后路过此地,多留个心眼。”他知道,对方既然敢再次出现,必然有所依仗或图谋。
回到太子宫,刘据的心情并未因挑选到精美锦缎而轻松。少府卿那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态度,以及假山后再次出现的青袍身影,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表面的平静之下,危机并未远去,只是换了形式,潜藏得更深。
几日后,一个消息从宫外传来,让刘据的心猛地一沉:大将军卫青,病倒了。
消息是霍去病亲自入宫带来的。这位年轻的骠骑将军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色。
“据弟,”霍去病在太子书房内,声音低沉,“舅舅…旧伤复发,加之此次军粮案心力交瘁,病势汹汹。太医说,需静养很长一段时日,恐…再难如从前般统兵征战了。”
刘据的小手瞬间冰凉。卫青!这个卫霍集团的定海神针,太子之位最坚实的支柱之一,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倒下了!虽然历史上卫青确实在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病逝,但此时距离那个时间点还有近十年。难道因为他的穿越,因为这场军粮风波带来的巨大压力,加速了舅舅身体的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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