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的这场宫廷惨剧,如同在洛阳城上空投下的一块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非市井巷陌的几声唏嘘所能概括。它在士人阶层中引发的,是兔死狐悲的寒意与对权阉更深的憎恶;而在卫铮这般有着超越时代眼光的人心中,掀起的则是另一场关于权力逻辑与历史宿命的深层风暴。
夜深人寂,卫宅的小院内,书房灯火长明。窗外春雨淅沥,敲打着庭中的地砖,声音绵密而清冷,正如此刻他纷乱却逐渐澄澈的心绪。白日里从陈觉那里听来的关于王甫与宋家旧怨的详情,结合他自身所知的历史走向,让他对宋皇后之死的认知,跳脱出了简单的忠奸善恶,触及到了更为冷酷的帝王心术层面。
“恐怕……这不仅仅是王甫的构陷,”卫铮凝视着案头跳跃的灯焰,心中那个大胆的念头愈发清晰,“汉灵帝刘宏,他在这其中,真的只是一个被蒙蔽的昏聩之君吗?”
他铺开一张蔡侯纸,却并非为了书写兵法注解,而是习惯性地以指尖蘸了清水,在桌面上勾勒起权力关系的脉络。灵帝刘宏,本是解渎亭侯,以外藩身份入继大统,登基之初便深陷于窦氏外戚与宦官曹节、王甫等人的权力漩涡中。他应该听过梁冀的跋扈,亲眼见证过窦武的手腕,那些权倾朝野、甚至可以废立皇帝的外戚家族,无疑是悬在每一位东汉皇帝头顶的利剑。
“一治一乱,外戚与宦官轮流坐庄,这几乎是东汉中后期难以跳出的死亡怪圈。”卫铮沉吟着,“刘宏此人,贪财享乐,看似昏庸,但在巩固皇权、防范权臣方面,未必全然糊涂。宋皇后出身扶风平陵宋氏,乃世代簪缨之族,其父宋酆官居执金吾,掌京师禁军,位高权重。这样的皇后,这样的外戚,对于一位意图牢牢掌控权柄,尤其是经历过权力动荡的皇帝而言,真的能安心枕于卧榻之侧吗?”
他的思路愈发顺畅,如同拨开了历史的迷雾。王甫对宋家的恐惧和仇恨是真实的,其构陷手段是卑劣的,但这一切,或许正中了灵帝的下怀。皇帝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且足够邪恶的刀,去砍断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宋氏外戚苗头。王甫,恰好就是这把刀。皇帝借王甫之口,以“祝诅”这等莫须有的罪名,轻而易举地废黜了皇后,诛杀了宋酆父子,将潜在的威胁扼杀于萌芽。
“如此看来,宋皇后的死,固然是王甫构陷的直接结果,但其根源,或许更在于皇帝那不容动摇、亦不容潜在威胁的皇权思维。”卫铮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比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厮杀更令人心悸。“她要怪,或许不该只怪王甫的狠毒,更要怪自己生于权势过盛的家族,怪那帝王心术的冷酷与猜忌。”
想到这里,卫铮不禁联想起这个身体所属的家族——河东卫家。虽是卫青这等名将之后,但自祖父卫援起便转向经商,到了父亲卫弘更是富甲一方。这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一种避祸?远离权力中心,以财富换取安全。然而,卫家祖上是否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倾轧?那遥远的、汉武帝时代的“巫蛊之祸”,牵连者数以万计,其中冤魂,与今日暴室狱中的宋皇后,其悲剧内核何其相似!都是权力清洗的牺牲品,都是帝王为了巩固权位而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皇帝想跳出外戚专权的怪圈,”卫铮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嘲,“所以他选择了根除根基深厚的宋氏,并且,从后来他力排众议,立出身南阳屠户之家的何氏为皇后,也能印证这一点。他以为,寒门小户出身的皇后,家族根基浅薄,便难以形成威胁。”
然而,知晓历史走向的卫铮,心中这份嘲讽更浓了。何皇后之父何真,兄何进,的确并非传统的经学世家,但权力会滋养欲望。屠户出身的何家,一旦攀上权力的顶峰,其膨胀的速度和带来的混乱,丝毫也不逊色于那些累世公卿。灵帝死后,何进以大将军身份辅政,与宦官集团矛盾激化,最终引董卓入京,致使洛阳大乱,天下分崩离析——这历史的怪圈,非但没有被打破,反而以更惨烈的方式加速了帝国的崩溃。
“饮鸩止渴,莫过于此。”卫铮轻叹一声。灵帝自以为是的“破局”手段,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甚至是为更大的动乱埋下了伏笔。他导演了宋皇后的悲剧,却也为自己身后的帝国悲剧,写下了无可挽回的序章。
至于王甫这把“刀”,卫铮深知,在完成其使命后,通常也难逃被丢弃甚至毁灭的命运。权术场上,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比比皆是。果然,后来王甫因与他党的争斗失势,被素有酷吏之名的司隶校尉阳球逮捕下狱。史载阳球亲临刑讯,将王甫“五毒备至”,用棍棒活活打死,死后还将其尸体弃于夏城门示众,并张贴告曰“贼臣王甫”。其下场可谓凄惨至极,亦可谓死有余辜。只是,这迟来的“正义”,对于含冤而死的宋皇后和宋氏满门而言,又有何意义?不过是权力场上又一轮血腥清洗的注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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