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寒气蚀骨。盛京城沉睡在浓稠的墨色里,唯有皇城连绵的殿宇黑影,如同匍匐的史前巨兽,在稀疏星月与远处零丁灯火的勾勒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严与深不见底的幽暗。
西墙外,那片被世人遗忘的荒园,荒草在凛冽夜风中伏倒,发出细碎呜咽。七道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缝隙中渗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汇聚到那口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枯井边。李默、钉子、大头,以及四名精挑细选、眼神如狼的护佛小组队员,凝立如松,只有呼出的微弱白气和眼中灼灼的精光,昭示着他们是活物,是即将闯入龙潭的闯入者。
钉子动了。他如同没有实体的阴影,双手如铁钳般扣住那重达数百斤、覆满滑腻苔藓与冻土的辘轳底座边缘,腰腹骤然发力,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被压抑到极致的石头摩擦声,底座被平稳移开,露出了下方那张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深冰冷的井口。一股混杂着千年土腥、陈年霉朽和某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地底墓穴的阴冷死气,如同无形的巨掌,猛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钉子打出“安全”手势,身形一晃,已抓住井壁内侧那根特制的、吸光涂黑的绳索,如同融入井水的墨滴,瞬间滑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声息全无。李默目光如鹰隼,最后扫过死寂的废园,身形紧随而下。四名队员依次潜入,动作迅捷如豹。大头最后,他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巨掌沉稳地将底座移回原位,仅留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随即也沉入了那仿佛直通九幽的黄泉入口。
井下的世界,瞬间将人拖入绝对的领域。黑暗如同厚重的尸布包裹而来,寂静则像是塞满了耳朵的棉花,令人产生耳鸣的幻觉。冰冷的井水渗入靴底,淤泥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噗嗤声。彼此只能依靠微弱的体温和几乎停止的呼吸来确认存在。钉子再次点燃了那支光线被严格束缚的特制火折。豆大的、昏黄摇曳的光芒,如同濒死者的最后目光,勉强照亮了众人铁铸般凝重的面庞,以及井壁上那个如同巨兽咽喉般的、仅容匍匐的矮洞。洞口边缘,人工开凿的痕迹在火光下狰狞扭曲,与周围天然的井壁形成诡异的分野。
“终极静默,检查生死线。”李默的声音被压缩成一线,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七双眼睛在昏暗中碰撞,无声地交换着决绝。腰侧驳壳枪的冰冷,腿边匕首锋刃的微压,背后绳索的坚韧,以及那藏在特制竹筒内、关乎瞬息生死的无声哨箭,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凭依。
钉子深吸一口那污浊冰冷的空气,将火折小心拢在胸前,第一个俯身,如同一条在墓道中爬行了千年的尸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幽深不知尽头的矮洞。李默紧随其后,眼神锐利地刮过洞内每一寸泥土。四名队员鱼贯而入,最后是大头,他魁梧的身躯在洞口略显笨拙,调整姿态后谨慎钻入,并用一块涂了黑漆的薄木板从内部虚掩洞口,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最后联系。
暗道,是名副其实的死亡甬道。高度仅容贴地爬行,宽度刚够蜷缩挪动。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充满了泥土的腥腐、有机物彻底腐败的恶臭,以及一种……仿佛沉淀了数百年亡魂怨气的、令人作呕的死寂尘埃。火折的光芒被无尽的黑暗贪婪地吮吸着,只能照亮前方咫尺之地,两侧和头顶是粗糙、潮湿、仿佛随时会渗出黑水的土壁,偶尔能看到早已炭化、一触即成齑粉的支撑木架,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残酷。爬行时,身体与冰冷泥土、尖锐碎石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这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无数细小的白骨在摩擦,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们像七只在地狱血管中艰难蠕行的蝼蚁,缓慢而绝望地向着那可能隐藏着终极秘密的“心脏”爬去。肌肉开始发出哀鸣,肺部因压抑的呼吸和毒瘴般的空气而灼痛,黑暗与未知像冰冷的铁链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爬行了约莫一刻钟,最前方的钉子猛地停滞,举起的右拳在昏黄火光下如同冰冷的墓碑。整个队伍瞬间冻结,连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绊索,连接落石。”钉子冰冷的声音如同墓穴中刮出的阴风。他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指向前方通道顶部,一根颜色与泥土无异、细若游丝的绳索,横亘在通道上方半尺处。而在绳索连接的暗处,隐约可见几块被巧妙支撑的巨大石块,悬于头顶,摇摇欲坠。
“很古老的机关,但依旧有效。触动绊索,石头落下,封死通道,或者直接把下面的人砸成肉泥。”钉子补充道,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但紧握火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众人心头一沉。在这棺材般的狭窄空间里,一旦落石砸下,后果不堪设想,即便不被当场砸死,也会被彻底活埋!
钉子示意所有人保持绝对静止,如同化身为洞壁的一部分。他缓缓从腰间皮囊取出一段极细的、涂了黑漆的兽筋和一个小巧的钩爪。他仰躺过来,动作缓慢得如同凝固,火折被他用牙齿轻轻咬住,光线聚焦在那根夺命的绊索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痛苦的丝线。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轰鸣,以及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滴入耳廓的冰冷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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